這時門外也響起腳步聲,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越來越近。她聽出那是韓濯晨的腳步。她不敢動,咬著手指,看著門被推開。借著月光,她看見韓濯晨在一步步向她走近。她緊緊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瘦弱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他站在她身邊,垂首看著她的眼睛,似乎看出她的恐懼,盡量將嘴角抿出溫和的弧度,問:“你很怕我?”
她點了一下頭,覺得不妥,忙低頭避開他的視線。
他蹲下來,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頭頂:“你隻要聽我的話,我不會傷害你。”
韓芊蕪仍低著頭,目光悄悄移至身邊的台燈上。她天真地以為,如果她抓起台燈用盡全力朝著他的頭砸下去,他會被她打得頭破血流。她瑟縮著伸出手想去抓台燈,他卻先一步將台燈旋開,驟然亮起的橘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小手茫然無措地停在半空中。
“以後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冷,會生病的。”說著他彎腰托起她的身子,將她抱到床上,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被子又輕又暖,貼在臉上軟軟的,還殘留著淡淡的皂香,和孤兒院潮濕的棉被大相徑庭。
“早點睡吧。不用怕,這裏沒人會傷害你。”
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想弄清楚他這句“沒人會傷害你”是故意在騙她,還是他真以為是這樣。然而她在暗夜的微光裏,依然隻能看見由完美的五官組合成的臉,一如兩年以前那張被血光浸染的臉。
於是她緊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韓濯晨以為她睡了,走出了門。聽見關門聲,韓芊蕪睜開眼睛,爬下床又坐回角落,隻有這裏才讓她有種安全感。入了夜的大理石地麵冰涼冰涼的,陣陣寒意在骨縫中凝聚,可她習慣了這種冷,它不會讓她夢見爸爸媽媽。
門忽然被推開,韓濯晨側身倚著門,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她嚇得跳起來,手忙腳亂地爬上床,抱著被子偷看他一眼,發現他還在看她。借著白色的月光她隱約看見他在笑,或許是光線的緣故,她看見他眼底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柔情。
他什麼都沒說,靜靜合上門,腳步聲遠去。她坐在床上緊盯著門,害怕他回來,可他再沒進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她又見到爸爸,拉住他的衣袖說:“爸爸,別離開我。”
他抱著她,她能清晰聽見他沉穩的心跳:“好。”
“我想你,想媽媽!”這個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實,她緊緊摟著他,趴在他的肩膀上哭起來,“我知道,你天亮就會走……我怕……我好怕……”
爸爸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事情是可怕的,是你不敢去正視。當你敢於正視它的時候,你就會發現它並不可怕,一切恐懼都是來自你內心的幻想。”
他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不再害怕。
是的,她不能害怕。
天意安排她在仇人身邊不是讓她怕他,而是讓她討回他該償還的代價。
從夢中醒來,天已經亮了,韓芊蕪走到窗前,想看看昨晚在玻璃窗上爬來爬去的是什麼。她輕輕拉開半掩的窗簾,玻璃窗明亮通透,上麵伏著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的蝴蝶,蝶翼雪白,上麵嵌著金色的紋路。蝴蝶被窗簾的光影所驚擾,撲騰一下飛走了。
陽光下,蝶翼扇動,蝴蝶越飛越遠。她的目光隨著蝴蝶望見花園中一片她從未見過的紅色鮮花,花開無葉,紅得尤為絕豔。陳嫂告訴過她,那花名叫彼岸。傳說這種花受了詛咒,開在通往地獄的路上,花葉永不見。
韓濯晨在花園中種上這種花,想來是知道——有他的世界便是地獄。
她追隨著蝴蝶,又看見了韓濯晨。他坐在花園中的白色藤椅上,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運動裝,一手捏著半支煙,一手拿著報紙,姿態優雅而閑適。藤椅邊是一張白色的圓桌,桌上放著一個小巧的花瓶,花瓶中隨意插著一枝無葉之花。
大門外忽然響起嘈雜的聲音。她順著聲音看去,隻見有個禿頭的男人大搖大擺地走進來,身後帶著二三十個又高又壯的男人,他們吵吵鬧鬧地踩著草坪走進院子。
韓濯晨紋絲不動地看著報紙,眼皮都沒抬一下。
光頭男人在韓濯晨對麵坐了下來。
韓芊蕪打開窗子,正聽見光頭男人說:“晨哥,好久不見!”
“別這麼叫我。”韓濯晨微微牽動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你也知道,我現在不習慣別人跟我稱兄道弟。”
“叫什麼無所謂!”光頭男人煩躁地擺了擺手,“咱們以前雖然沒什麼交情,但也沒什麼過節。你整我的兄弟到底什麼意思?”
“你的兄弟?你有兄弟嗎?”
光頭男人按捺住火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阿豹的事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阿豹是誰?抱歉,我最近記性不太好,想不起來誰是阿豹。”
韓濯晨漫不經心的態度徹底激怒了光頭男人。光頭男人瞪大眼睛,額上也暴出青筋:“韓濯晨,你少跟我裝模作樣。”
光頭男人拿起手邊的花瓶在桌上砸碎,用尖銳的斷口抵著韓濯晨的喉嚨,叫囂道:“你以為這還是六年前?我給你麵子叫你一聲‘晨哥’,別以為我是真怕你!”
韓濯晨根本無視眼前尖銳的酒瓶,無所謂地將身子靠在椅子上,緩緩道:“你不用給我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