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元年,冬十月癸醜日,帝後車駕入洛陽,幸南宮卻非殿。
是日,雪後初霽,清寒耀眼的陽光漫灑在天地間,照破所有昏暗。
郭聖通深吸了口氣,跟在劉秀身後緩步從廊下走出。
她的頭頂上飄著大片大片軟綿綿的白雲,蓬鬆細軟。
寒風刮過她的臉龐,凍得她耳根都有些發抖。
她不由抱緊了手中的暖爐,回身又看了眼由常夏抱著的劉疆。
他正為被裹得嚴嚴實實動彈不得而惱火,一見母親轉過頭來忙衝她啊啊啊地喊。
郭聖通好笑:“你倒是真不怕冷。”
她疾步下了台階,朝一早便等候在那的皇後車輦走。
劉秀回身伸手:“過來——”
她一愣,而後下意識地搖頭。
她不是因為帝後同輦不合規矩,也不是怕今日的風光成為日後僭越的明證,而隻是單純地想一個人靜靜。
越近洛陽,她的心便越浮躁。
尤其是昨日知道要進洛陽城南宮後,她更是整夜都沒有睡著,隻是閉著眼躺著。
她心底煮著一鍋沸水,咕咚咕咚地冒著泡,誰知道什麼時候會打翻?
到時候,還不知道把她燙成什麼樣子呢。
此時此刻,她隻想一個人待著。
她不想應付劉秀,不想聽他說定都的事,也不想聽他說赤眉軍。
她什麼都不想聽,也什麼都不想想。
為什麼抵觸洛陽?
原因無外乎自此之後劉秀便從她的夫君變成了她的陛下。
他會納進一個又一個美人,而她得笑著叫她們一聲妹妹。
真是想想就夠惡心的。
她連婉拒的話都懶得想,隻是笑望著劉秀,眉目寫滿了堅持。
他沒有堅持,但分明有些被拒絕後的失落。
他們夫妻之間也要如此謹慎麼?
她這樣好是好,卻總讓人心頭噎了口氣似地。
他看向絕無可能拒絕他的劉疆:“到父皇這來。”
郭聖通獨自踏上後輦後,車隊便緩緩駛動了。
她靜默地靠在車廂上,抿著唇閉著眼。
車隊到南宮外時,宮門被八人齊力轟然推開。
她推開車窗向外望去,沿途所見熟悉的像是一早便烙印在骨髓裏一般。
前世時,她在這生活裏多久呢?
二十年?
三十年?
抑或四十年?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她大半輩子都陷在這。
她忍不住回首望去,宮外的世界就此和她無關了嗎?
猛地意識到這點後,還真叫人有些無所適從。
她的眼眶裏幾乎是刹那間便湧滿了淚水。
她逼著自己回過頭來朝前看。
熟悉的一切撲麵而來,更是叫她的情緒無法控製。
這裏算是她的家嗎?
還是說,她始終都隻是過客,她從未融入過這裏。
她忽地生出無限倦意,撂下車窗縮回了車裏。
她把雙手攏在熏爐上,不一會兒手熱了,可心還是冷的。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偏執了,明明如今劉秀並沒有半點對不起她。
她不止一次地想,她如果放下心防,她會不會比現在輕鬆些?
可,前世她不就是這麼做的嗎?
她得到的是什麼?
至卻非殿後,劉秀更完衣便走了。
前頭事多的很,千頭萬緒跟亂麻一樣,都等著他去料理。
做皇帝,聽起來很不錯,但在郭聖通看來卻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活。
無論你如何疲憊不堪,也沒法停下來休息。
因為,你的一個小疏忽便會造成天下的大動蕩。
當然,以上都是基於有明君理想的。
昏君,就當她沒說吧。
不過,昏君就真的輕鬆了嗎?
光是想想怎麼變化著花樣玩,就得累死人啊。
卻非殿在三日前便開始大清掃,等著他們入住時,早已經幹淨整潔的一塵不染了。
郭聖通喂完劉疆,又把他哄睡後便開始四處走走。
她登上卻非門前的望樓朝下望去,紅黑二色為主的宮殿一重接一重地佇立在皚皚白雪之下,壯麗肅穆的叫人心生畏敬。
前朝的宮人站在她身後半步,為她細細講解著。
她心不在焉,並沒有過耳。
南宮自周代便有,始皇滅六國後,將這兒賜給了呂不韋。
民間野史常信誓旦旦地說呂不韋才是始皇的生父,可究竟也沒法知道真假。
但呂不韋得到南宮後著實很高興卻是真的,他花了大力氣來修繕擴建南宮。
以致於高祖稱帝後,初都於洛陽,落腳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