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明亮的燈火漫上簾櫳,輝映著皎潔的月光點亮朱漆彩繪的梁柱。
黃花梨雙螭紋翹頭案上擺著的青銅弦紋雙鋪首壺中插著幾枝精心挑揀的紅梅,暖風熏麵中,冷香幽幽撲來。
因著郭聖通說梅香足夠了,細線紋博山爐中熏香已經停了一天了,它孤獨地立在那,望著錯金銀承弩器上蒙塵更久的弓弩,心下多少有些安慰。
哼——
得等春天來了,主人才能用著你呢。
郭聖通的目光越過身前的劉秀,落在軟榻前的紫檀木雕雲龍紋嵌玉石座屏風上。
他的話剛剛落音,但她在這刹那間心中卻早已經轉過了千山萬水。
她當然要周全彭寵,這是一早就想好的。
可,如何周全?
彭寵的挾恩自重是真的,口無遮攔也是真的。
幾個上位者能因為曾經的功勞就無限度地包容?
朱浮是踩著了彭寵的七寸啊。
但彭寵的出發點又的確是為了劉秀著想,他現下的確是沒有二心的,他謀反、聯絡匈奴都是被逼無奈之舉。
漁陽好不容易能成為一個世外桃源,郭聖通如何能忍見轉眼之間又兵火連天?
更何況,幫彭寵就是幫她自己。
單從利己來說,她都要全力以赴地為彭寵周轉。
可,她這麼做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呢?
她不是三五歲的孩子了,做事不能全圖眼前而不顧以後。
彭寵倘若以後還是在恃功矜能的路上跑到黑,那他還是會反的。
因為劉秀即便給他封王,也是堵不住他的心。
他想要的會越來越多。
劉秀所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的,君弱臣強,長此以往,必成大患。
她真的很怕,很怕費盡心機到頭來結果還是一樣。
命運總是冷冷地立在九天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世人,它眸中始終含著嘲諷,仿佛在說任你如何掙紮,到頭來不過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但她要因為未來的不確定性而畏首畏腳嗎?
不,她還是要無所畏懼地一往直前。
既比別人多了先機,就該更敢嚐試才是。
隻不過牽一發而動全身,她要謹慎再謹慎才是。
“朱浮前腳剛給朕遞了奏折,後腳他就此申辯,這不是打擂台是什麼?
他彭寵於朕確有大恩,可這也不是他驕縱狂傲的理由。”劉秀麵沉如水,眉目間似被一層薄冰凍住。“更不是他四處串聯、刺探消息的理由……”
看來這次彭寵是太著急為自己表白了,不等劉秀就朱浮奏折做出反應,就巴巴地寫了奏折來解釋。
是,這次先機是搶著了。
可你這麼解釋你如此快速高效的信息源呢?
身為帝王,劉秀絕不會容許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監視下,那他成了什麼?
劉盆子第二?
郭聖通都想,她要不是早知前事,定然會厭惡彭寵,以為他跋扈驕縱,別有用心。
她歎了口氣,發覺自己想為彭寵說句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皇帝疑心病都重,劉秀目前還沒有這個症狀,可以後呢?
猛地想起這茬來:好啊,原來給他通風報信的是你啊。
唉……
做人難。
伴君更難。
她也不說什麼隻恨生在帝王家的酸話了,畢竟全天下供養著她的榮華富貴,她過的日子是許多人窮極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