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紗被放下,柔順地垂在地上,如墨的夜色如藤蔓般攀爬上來。
十二盞青銅連枝燈照的滿殿通明,綠釉走獸鋪首紋三足爐中青煙嫋嫋。
劉秀滿以為他說完這話後,郭聖通不是拿話頂他就是發脾氣不依。
卻不料她笑意盈盈地就應了聲好,又趿拉著絲履下了軟榻,往花梨夔鳳紋翹頭書案前坐了。
這好像不太對啊?
她這聲好和臉上的笑怎麼一點嘲諷不平的意思都沒有?
倒像是真心實意的。
可怎麼會呢?
她方才不還在生悶氣嗎?
這麼一會就好了?
真不在乎他?
他有些發懵,滿腦子想好的逗她開心的話一下跑沒了。
他偏過頭去看她,她正執著彩漆纏枝蓮紋紫毫筆俯在案上不知道寫些什麼。
她微低著頭,大半張臉都看不清了。
他湊過去看她寫什麼。
打眼的第一句就砸的他發懵,她言辭懇切地請他納妃。
他發懵的更厲害了。
這一定是生氣了吧?
他不敢再逗她,忙去奪她的筆:“我逗你的,逗你的……”
他一急起來,下意識地就又自稱回了我。
她噗嗤一笑,躲開他的手,“可我是認真的啊。”
認真?
別鬧了好吧?
哪個女子會上趕著給夫君納妾?
他一把摟過她,筆墨滴到麻紙上染開一團汙漬,寫到一半的奏章算是廢了。
他心道這下可算是寫不成了,一麵去抽她手裏的筆,一麵輕言細語地哄道:“桐兒……我錯了,怎麼能拿這事逗你呢?我真沒有這意思,真就是想逗你叫你生氣。”
照說這麼一番話足以叫郭聖通消氣了,但此情此景和纏磨了她許久的夢境交疊重合。
她一時竟分不清如今身在何處,清醒過來後又想有什麼區別呢?
他前世時這麼哄你,你信了,今生還要這樣嗎?
她不要被分割成無數塊的他,哪怕她得到的那塊比較大,她也不屑要。
她付出的是全部的自己,憑什麼不能要求他亦是這般?
如果做不到,那麼她寧肯不要。
所以,他認真也好,玩笑也罷,她都不在乎。
早晚要納,不如就現在吧。
她仰頭,澄清如水的眸子半點霧氣都沒有。
她極力壓著洶湧往上的那股無名火,平靜地道:“等開了春,我想辦幾次宴會。既要長久相處的,還是得進宮前就相看一番。”
她說到這裏,仿佛已經看見了左擁右抱的劉秀。
什麼東西墜的她心生疼生疼的,眼睛也止不住地發澀。
她拚命忍住,有道聲音在心下咆哮著,不要再做那個被放棄的人,也放棄一回他吧。
但是嘴裏怎麼這麼苦呢?
就像病裏喝的苦湯藥,苦的直叫人皺眉頭。
他微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這計劃都有了,不會真是認真的吧?
她任由他打量,眉眼冰冷,真是見不出半點嗔怒之色。
他有些發慌,卻還是硬撐著繼續哄她:“真是逗你的……你認真幹嘛?”
她笑笑,竟有了心思和他解釋:“禮不可廢,這後宮遲早是要熱鬧起來的。”
他這下是真摸不準她這到底是氣話還是真有此意了,哪有這樣一心勸夫君納妾的女子呢?
除非……
除非她不在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