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三這天,從拂曉就開始落雪。
起先不過是細鹽般,到後來因著狂風作祟把天都刮暗了雪勢漸大,鵝毛般地落下來,
等著郭聖通起身時,牆根下的雪已落的足有一尺多厚了。
她見了不免就有些擔憂:路上順利的話,母親應該今天到洛陽。
可大雪天路滑,母親又帶著父親的棺木和祖宗牌位,遲些時日到倒不打緊,她就怕路上出什麼事。
她望著窗外忍不住連連歎氣,眉頭都蹙到了一起去。
劉秀為了給嶽母接風,特地把休沐挪到了今天。
他送了劉疆到明光殿後,折返回來剛一進裏殿就見郭聖通站在窗前。
他忙叫關了窗,攬過她往軟榻上坐了。
“擔心嶽母?”
郭聖通點了點頭,“這樣大雪天,馬隻怕都被迷的看不清道了,我總有些不放心。”
他安慰她道:“朕昨日派了護軍去迎,這會早該接著嶽母了,你放寬心吧。”
她心微安,卻還是忍不住仰起頭來盯著錦牖。
雖然,它開著的時候她也沒法望到宮城以外的地方。
劉秀見她這般心不在焉便拉了她出去玩投壺。
看書的話,他怕她沒一會便又走了神。
郭聖通明白他的用意,當下便也應好。
郭況愛玩投壺,她還未出閣時常陪著他玩,雖稱不上十分精通,但也不是不會。
劉秀又刻意想哄她開心,她每投中一個他就帶著宮人們叫好。
殿中氣氛輕快歡樂,沒用上一刻鍾她緊繃的心弦也放鬆下來。
玩了一上午投壺,再歇過午起身,一天一下就過去了一半。
雪也小了了許多。
窗下的兩株紅梅落滿了雪,風一過,碎雪片簌簌墜落,冷香幽幽浮動在空氣中。
郭聖通坐在南窗下和劉秀下棋。
晨間起身,劉秀便叫人去探聽劉旻到哪了。
這會應該要回轉了。
她心中惦記著這個,下的便有些不過心,都沒發現劉秀在讓她。
劉秀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便索性陪著她一通亂下。
外間傳來一陣請快的腳步聲,來人在殿外頓住,絮絮低語聲響起。
是去探聽的人回來了嗎?
郭聖通手中的棋子撚在手中,一時都忘了下。
羽年進來後,她方才回過神來隨意在空處落了子後望向羽年。
羽年喜上眉梢,語氣輕快:“回陛下和殿下,陽安侯夫人已經到洛陽城了,正往宮中來。”
這麼快!
她原還以為得明後天呢。
郭聖通立時站起身來,喜悅從她眉間綻放開來。
劉秀也驚訝,繼而又笑:“那我們趕緊換了衣衫乘輦去迎嶽母吧。”
於是,抹了棋盤,宮人們捧著水盆手巾魚貫而入。
正忙亂間,劉疆回來了。
郭聖通還未來得及問他,他便脆生生開了口:“太傅聽說外祖母來了,便說孝悌最重,讓我隨父皇母後去迎接。”
劉秀的眼眸沉了沉。
明光殿雖離卻非殿近,但絕不可能能聽到這邊的動靜。
即便聽著了,鄧禹也不會使人去打聽。
可現在他知道了,隻有一種可能,是卻非殿派人過去說的。
這些個奴婢啊,倒是頗能體會上意。
如此被人猜度著心意捧著,能有幾個人不被捧得迷了心智呢?
憑良心來說,王莽是一開始便是如此昏庸荒唐的嗎?
不是。
王莽少時賢名動天下,誰說起他不是真心實意的歎服?
但權利漸漸腐蝕了人的心,又如重重迷霧遮蔽了人的雙眼。
一個瞎子、聾子,他能做出什麼正確的選擇呢?
見旁人之得失,當引以為鑒,時常自省啊。
須臾間他心中便轉過了千山萬水,但麵上卻很快恢複過來,欣然望向劉疆:“快去更衣。”
劉疆還是嬰兒時見過外祖母,並沒有什麼印象。
但年年卻能得著從真定寄過來的吃食衣物,他便知道母親的母親也是極愛他的。
當下喜不自勝,忙點點頭隨著青素去了偏殿。
一家三口都打點妥當後,便披了大氅出門登輦。
寒風凜冽,刮的枯枝敗葉嗚嗚哭泣。
郭聖通坐在輦內,想到即將見到母親,喜悅便在心內翻騰。
她輕輕推開車窗往外望去。
嗯。
很好。
不下雪了。
若是晴天就更好了,這樣灰蒙蒙的樣子總叫人覺得心頭跟著漫上了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