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內,紹隆帝看著禦案之上的奏章,不動聲色地看向禦案前坐著的魏楚鈞,微微蹙著眉頭道:“有人跑到豐月樓滋惹是非,朱芝、朱桐兄弟打傷十數人,就彈劾說是欺行霸市,有些嚴苛了吧?”
侍禦史推鞫獄訟、彈舉百僚,通常唯有案情重大或牽涉到三品以上官員的案件才會直接將奏章遞到禦案之上,而朱芝任秘書監丞僅為從六品之職,所奏之事與朱沆本人又沒有直接的牽涉,紹隆帝顧忌朝野非議,無意直接過問。
“單就此事,或許是嚴苛了一些,但豐月樓買撲僅限津水橋一帶三百酒戶,但那朱芝、朱桐兄弟仗著陛下寵信,肆無忌憚逾界販賣酒類,搞得別的酒樓怨聲載道才引發衝突。根子上還是朱家兄弟殆壞稅政在先,”
魏楚鈞平靜的點出朱家兄弟欺行霸市影響惡劣,壞的是朝野極力重塑、開源節流以養兵卒的稅政,說道,
“此外,朱芝在秘書監應卯,日曆所本非其分內之事,卻動輒出沒其間,還屢有不岔之言……”
秘書監典司圖籍、修纂國史,看似清閑,所涉卻是朝中機密。
特別是秘書監所轄的日曆所更是史官專門按照日月編修朝廷政事實錄的機構。紹隆帝與諸宰執每日言行都會由專門的史官據實記錄下來,然後由日曆所的著作郎、著作佐郎等官員編寫成冊,作為日後編纂國史的重要依據。
魏楚鈞說朱芝動不動就跑到日曆所窺視機密,紹隆帝這一刻臉色也禁不住暗沉下來,何況案頭還有幾封密報所奏是講朱芝暗中與京襄聯絡之事。
“好吧,確實是要敲打敲打了,要不然成何體統。”紹隆帝說道。
“微臣明白怎麼做了。”魏楚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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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府偌大的庭院裏,廊前簷下懸掛著各式燈籠,將夜色照得迷離。
晴芳園的水榭裏,晉莊臣與幾名客人列案而坐。
錦鯉在花池裏擺尾遊弋,蕩出一圈圈漣漪;幾名樂師坐在廡廊下撫琴奏樂,兩個妙齡舞女身穿薄紗、玉肌微透,在花池對岸翩翩起舞。
晉龍泉坐於晉莊臣身後,臉上保持平靜而謙和的笑容,聽著晉莊臣與客人闊談朝堂之中的秘事。
“聽魏翰林說陛下這次是點頭了,但要如何敲打,卻不可能指望陛下直接下旨懲處朱家兄弟,畢竟這次直接將奏章遞到宮中,已經不大合規矩的。”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朱沆明麵上與京襄劃清界限,卻暗中勾結不休,擺明了是演戲給陛下看嘛。我看陛下就不該太多顧忌,直接下旨懲處,才能以儆效尤!”
“也不單朱沆一人,我聽到消息說朝中有不少人與京襄暗通款曲……”
“是啊,雖說當下時局不得不依重京襄從中路抵擋住虜兵,但朝中確實是一些不太好的苗頭。像那朱家兄弟所操持的豐月樓,更是有人公然議論陛下待京襄刻薄。這可是晉公子親耳所聞,絕作不得假。朝中倘若不下力氣清肅一番,這還得了……”
“除了台院的諫官對朱家兄弟欺行霸市之事繼續彈劾、大造聲勢外,我們也別閑著,多搜集朱家兄弟的劣行惡跡——當然,錢擇瑞、劉師望這幾個也得盯緊住,我可聽到消息,他們這段時間可不老實……”
“錢擇瑞與朱沆、胡楷、文橫嶽等人一樣,在朝中威望太高,陛下不會允許我們太迫切行事的,卻是劉師望、餘珙等人不知收斂,確是也要順帶著敲打敲打……”
“話說應該怎麼敲打才好,總不能太便宜了他們吧?”
晉龍泉聽著晉莊成與眾人議論,不動聲色地提醒晉莊成天色已經不早了,明日起早還有公務在身,不宜太過操持了。
促使諫官彈劾朱芝、朱桐等人並沒有想象中難辦,主要還是這段時間建鄴城裏的風議已經明顯傾向京襄了,晉莊成等士臣都早有耳聞,對此也都非常的不滿跟警惕。
赤扈人集結三十萬大軍從中路發起進攻,迄今沒有撤軍的跡象,士臣當然也擔憂覆巢之下沒有完卵。因此京襄最近有諸多過格行為,自周鶴、高純年、汪伯潛、楊茂彥以下,朝中士臣都保持極大的克製,沒有加以攻詰。
他們心裏也很清楚,紹隆帝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擾動京襄的軍事部署,誰敢這時候肆意攻詰京襄,說不定反會淪為安頓人心的犧牲品。
不過,另一方麵他們又擔心京襄借這個機會,將觸手再次伸到建鄴來,擔心朝中有些搖擺不定的投機分子會倒向京襄。
因此有鄭屠在暗中散布朱家、劉師望等人背著紹隆帝勾結京襄的消息,再加上晉龍泉不失時機地推波助瀾,晉莊臣這些人非但沒有起疑心,還覺得必需要有一些行動,去遏製這種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