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馬站在沙堤上,嶽海樓、仲長卿等人眺望渾濁的滔滔淮水,臉上憂容難去——
豫西南諸山進入四月之後就連日豪雨,不僅汝潁之間數百裏方圓的洪泛區再度澤國,淮河自羅山以東沿岸也因為連年戰事堤岸失修,淺淤地帶比往年更早變成汪洋沼澤,極大限製了兵馬的展開。
雖說暫時無需擔心南朝兵馬敢強行渡淮北征,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能獲得更長的休整時間恢複軍心士氣,但雨季提早這麼多,河淮地區所種植的小麥等作物受淹嚴重,將極大影響今年的夏糧收成。
“汪伯潛他們就這麼玩完了,也太他媽兒戲了吧?”
沉默壓抑的氣氛下,終於有人忍不住發起牢騷來。
仲長卿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吭聲。
得汪伯潛遣秘使聯絡,得知紹隆帝趕在徐懷尚未統兵渡淮之前,密謀出京東奔潤州,與葛鈺所部會合另立新都以製衡京襄,仲長卿當時就沒有覺得紹隆帝、汪伯潛之流如此沉不住氣,能????????????????成什麼大事,但也以為南朝會亂上一陣子,就叫他們有機可乘。
仲長卿怎麼都沒有想到,徐懷一個多月來坐鎮潢川,二十萬兵馬陳於淮河以南不動如山,整件事就有如鬧劇一般,這麼快被摁滅掉了,快到鎮南、平燕宗王府根本就沒有來不及做出什麼反應。
雖說南朝潛邸係並沒有徹底分崩離析,韓時良所部還據守楚州,葛伯奕、葛鈺更是率精銳兵馬占據浙南(兩浙東路),但隨著紹隆帝重返建鄴,則意味著整個荊湖以及兩廣、兩江、浙西、淮西等地都盡入京襄囊中。
京襄當年初據汝蔡申三座殘州、南陽、襄陽兩府以及半個荊州,就在中路擋住他們三十萬兵馬南下,接下來京襄所掌控的地域與人口,十倍於前,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不要說組織新的攻勢,真有可能擋住京襄北進的兵鋒,守住河淮、河洛等地嗎?
這些年與京襄鏖戰這麼多回,又完整經曆第二次淮南會戰,仲長卿內心深處對此是深深懷疑的,隻是不想動搖軍心,他隻能極力掩蓋住內心的沮喪與無力感。
當然了,兩府大部分將領此時是認識到京襄這根骨頭不好啃,大多數人也都認為在沒有更好的機會之前,應該暫時放棄繼續渡淮或從中路南下發動新的攻勢的意圖,但也沒有幾個人認為在攻守易勢之後,擋住京襄渡淮北上的兵鋒,守住河淮會有什麼問題。
畢竟守比攻要容易得多。
仲長卿內心深處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但到底是不是真杞人憂天,或許不需要過多久,就會經受檢驗吧?
…………
…………
淮河流域雨汛提前到來,長江沿岸還沒有進入梅雨時節,氣候甚至比往年都要溫潤,正是春光明媚之時。
徐懷站在鐵甲樓船的甲板上,建鄴城已經出現在視野的遠方——
江南正是綠樹成蔭、花草芳菲的時節,到處都是濃鬱的青翠碧綠,但為防止城頭守軍視野受到遮擋,城
牆外一兩千步範圍內的草樹一並鏟除,禁止建造屋宅庭院、禁止流民滯留,仿佛這方世界在接近建鄴城時被突然的抹去一片;灰撲撲的城牆也顯然與周遭青翠欲滴的樹林、水澤、麥田格格不入。
之前奔赴京畿勤王,徐懷沒有踏入建鄴城半步,嚴格說來這次是建繼帝駕崩之後徐懷第一次踏足建鄴城。
徐懷拒絕周鶴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的禮數,也沒有耀武揚威的在數千甲卒的簇擁下進城。
除了必要的安全措施,徐懷在秦淮河口登岸,與出城來迎的韓圭、董成、陳鬆澤、王峻、蘇蕈以及提前兩天從泌陽趕到建鄴的史軫、範雍、徐武江、郭君判等京襄係將臣會合後,就在兩百多甲騎的簇擁下,直接往西城麗景門而去。
經曆“逃京之變”的建鄴城,在“迎歸”紹隆帝之後,很快就恢複往昔的平靜與繁榮;長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仿佛逃京之變隻是一場鬧劇或者驚夢,過去了就不應該留下什麼痕跡。
“……將????????????????陛下‘迎歸’之前,就陸續有三千多府軍從潤州逃散,目前除了百餘人藏匿在外,還不知道已然平亂的信息外,其他府軍兵卒都已經核查到人……”
進城這段路,史軫、韓圭、董成等人也都策馬同行,詳細介紹逃京之變收尾處置的一些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總數高達兩萬人的建鄴府軍的安置。
徐懷是下定決心要將國都重新遷往襄陽,建鄴府軍兩萬兵卒都是從地方征召的役卒,直接轉為募兵調往襄陽駐守,大部分將卒都會有抵觸情緒,不符合京襄一貫的征募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