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狗剩脫口。
“因為你和她太像了。”宋敬濤幾乎也是脫口而出,目光匆遽變得雪亮,嘴角的笑意猛然綻放,那是狗剩從來未曾在他臉上看到的歡喜表情,像孩子一般,像垂髫的稚童一樣,幹淨之極。
狗剩心中驀然被一股說不清楚的味道充斥,這味道讓他悲涼的心境忽然如釋重負了一些。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聲音開始漸漸變得溫柔安靜起來:“很難得,你還記得她是什麼樣。為了這個,我或許很願意和你喝杯酒,在你快要死的時候,聊聊天。”
宋敬濤快活的大笑起來,端起酒碗,歎道:“敬銅錢,敬肝膽,敬豪權......你還沒到的時候,我用三碗酒謝盡平生,這第四碗,我是要用來謝謝你的。”
狗剩挑起眉頭:“謝我?”
“謝你,謝你母親。”宋敬濤閉上眼,然後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喝完酒的他麵色已經有些微紅了,然而目光卻還是炯炯,仿佛從來沒有這麼有神過,遠遠望著窗紗透出的微暖餘暉,笑的愈發燦爛熱烈。“如果沒有遇見她,我真的不知道此生的意義究竟在何處。少年縱馬,載酒江湖,那時的京都人人都說宋家拚命三郎是個徹頭徹尾的混不吝,可或許隻有我才知道,無論是肆意江湖還是縱馬京都,不過全是老太爺安排好的日子罷了。我的少年變幻多端卻又一成不變,不過是按部就班,順著太爺早就鋪好的路深深淺淺的亦步亦趨。若論起此生唯一的變數,那就是碰見了笑容熱烈的那個女孩兒......”宋敬濤漸漸出神,忽然望著狗剩,“她就是你的母親。”
她就是你的母親。
狗剩微微低頭,沉默不語,深深的歎了口氣。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學會了麵如平湖,可最後還是忍不住手指的顫抖,甚至還很扯淡的抽了抽鼻子。他斜著目光看似無意卻匆匆問道:“然後呢?”
“然後啊......”宋敬濤喃喃,笑了笑,“然後我隻知道,當時斷弦坊玉長弓姑娘聲如天籟,隻知道,環繞在玉姑娘身周的人有太多太多,也隻知道,玉姑娘身邊那捧琴肅立的丫鬟,很有趣。”
狗剩心中莫名的一緊。這個場景他哪裏不知道,當年宋姚兩族京都敘麵,便是選在了斷弦坊,由玉長弓姑娘引歌開場,後宴於北湖園。這些往事他早就聽唐山叔說過,但卻是第一次從宋敬濤的耳中聽到種種起承轉合,心中莫名的就升起一股荒誕感,真想暗罵一句他狗日的命運,他狗日的緣分。可那些暗罵在宋敬濤低低的訴說中,卻漸漸化為了綿長的歎息,滾落在狗剩並不傷春悲秋的心裏,讓懷著滿腔怒火的狗剩沉默無語,目光出神。
“拚命三郎,拚命三郎......這個名號也不知是從哪裏傳出去的,以至於連我都不知道,而京都人卻眾口相傳。後來想想,許是太爺的手段吧,人方至京都便名聲鵲起,雖不好聽,但好歹也是件肆意狂放的雅事,天知道那時的京都是多麼追求狂放不羈這四個字。”宋敬濤搖頭苦笑,“我若是足夠聰明,那時就該想到,太爺原意便是想讓我與江北姚氏結親,用我來聯姻以提高江南宋家的名聲,繼而為一封朝奏開放海禁打好足夠的基礎。隻是當時我剛從江湖奔波京都,哪裏懂得這許多彎彎繞,滿眼除了京華富饒,便隻剩了嘲弄鄙夷。”
狗剩並沒有說話,然而卻也微微翹起了嘴唇,輕笑一聲。
“騎馬客京華,好奇心總是太大,第一次見你母親時,便是好奇心驅使。那時是八月中秋,桂花開的太過濃鬱,京都從中城禦道直至上宮塔,全是桂花的芳香。江南有桂,可卻太過柔膩,比不得京都的桂花如此直白動人。那時已是深夜,我從江南會館一路走來,直到上宮塔前的半條街上才定住了腳步,因為桂花直到那裏才卸去芳香,可也正是在那裏,我才看到了手裏捧著烤甜筍,呆立在街上的那個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