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嘴角翹起一絲複仇般的喜悅,他發現宋敬濤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這讓狗剩很是痛快,但同時,卻也感受到了一種悲涼。他一直以為宋敬濤是個徹頭徹尾的王八蛋負心漢薄情郎,但若不是用情之深,又怎麼會被“不信任”這三個字眼輕易打倒。比起薄情,難道深情更為傷人?狗剩一時覺得茫然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那娘們被風霜磨礪的粗糙的臉龐和哈哈大笑罵著賠錢貨的聲音,驟然感到那娘們或許當年的選擇並沒有錯。這讓狗剩很是挫敗,很是惱火,他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嘴角翹起的笑容隻留存了一瞬便很快消失掉,剩餘的是不知所措的木然。
宋敬濤咳了許久,慢慢的咳嗽聲才停下去,然後他自嘲的苦笑,輕聲道自己真是老了,竟然與幾個無關緊要的字眼較起了真。狗剩暗自搖頭心道真的是無關緊要嗎?為什麼自從我見到你直到現在,你是第一次失態。
“所以,這就是我母親的一切?”狗剩反問。
宋敬濤搖頭:“當然不止。她從京都追到江南之後,我們還是有一段很安靜的生活的。”宋敬濤笑了起來,“那個時候雖然已確定南北聯姻,可畢竟我還不是家主,行跡不受家規束縛,即使遠了江湖,好歹也自由許多。你母親剛來的時候,我著實陪著她開心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出晴山港遊遍南海諸島,在船頭看海上日出,隨家裏走海多年的掌櫃獵鯊,偷摸的回到渭城娘子樓偷酒......小樓聽春雨,深巷賣杏花,否則以你母親的性子,怎麼會隨隨便便的從了我這個少年心性的浪子......”宋敬濤說著說著,忍不住就在嘴角笑出了兩道波紋,像是個孩子得到玩具一樣開心滿足。狗剩想起那娘們掐著腰罵人的情景,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關於你母親的事情有很多,隻可惜我不能一一的告訴你了,我們父子之間,我缺席了你太多的經曆。”宋敬濤默默出聲,狗剩在他提到“父子”二字的時候皺起眉頭,但隨即舒展下去,算是默認了他這個稱呼,宋敬濤見狀心情一時大好,笑的更為歡暢,輕聲道:“我一直很希望,能夠陪伴你慢慢長大,一直很希望,能夠馱著你跑到街市上買風箏騎竹馬。”
說著話的時候,宋敬濤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狗剩的頭,但狗剩卻執拗的躲了過去,麵色木然,冷冷說道:“可我不想。”
宋敬濤愣了一下,苦笑一聲收回了手,重新靠著椅子,沉默下去。
“那麼,唐山叔呢,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唐山叔的。”狗剩忽然問起了唐山,話題轉的很突兀,讓宋敬濤一時竟是沒反應過來。然後他又聽到狗剩問:“還有唐山叔一個月前來到宋家的時候,發生過什麼。”
宋敬濤皺起眉頭,喃喃:“唐山......唐山......哈。”他笑起來:“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渭城呢?十五年前吧,你母親剛剛消失的時候,他就來了。那個時候我已經開始全盤接手宋家,是在娘子樓和南北商客談生意的時候,他出現的。”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他是誰,隻記得他很年輕,帶著濃重的京都口音,問過我兩個問題。”
“蝶蝶是否已死。”
“是否是我所為。”
狗剩眯起眼,“那你是怎麼答的。”
“我並沒有回答他,隻是問他和你母親是什麼關係。他好像沉默了太長時間,才說自己是蝶蝶兄長。我那時隻是告訴他,他殺不了我......哈,哪怕是接手了宋家,哪怕已經開始慢慢學會了什麼叫不動聲色,但每當提到蝶蝶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把眼前所有人都撕成碎片。那個時候,唐山也確實殺不了我,趙銘很早就跟在我身邊,還有無數暗中潛伏的真武修行者,所以他隻是留給我一句我會再回來,便離開了。”
狗剩沉默片刻,開口道:“我猜想唐山叔那時候一定很想殺了你。”
“我也一樣。”宋敬濤忽然對狗剩眨了眨眼,看似玩笑般笑道:“我也很想殺了他。”
狗剩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指著宋敬濤道:“那娘們若是知道你們兩個人的想法,一定很開心。我猜任何一個女人若是知道兩個男人為了她甚至要互相殺了對方,就算表麵上一萬個驚恐,心裏也還是會很高興的吧。”
宋敬濤也笑了起來,“我猜也是這樣。”
兩個男人似乎隻有在這個時候才有了一致的想法,彼此對望一眼,會心一笑。
宋敬濤笑過之後重新閉上眼,輕聲說道:“唐山一月前來到宋家,我並不吃驚,趙銘曾擔心過梅州城外你的安危,要對梅州增派人手,我那時並沒有答應他,可我也知道,梅州城彙聚了三方風雲,單憑林忠,並不一定能力挽狂瀾。可我知道,唐山一定會去,從他知道你活著開始,他的目光就不會離開你。嗬嗬,其實說來,若論起疼愛,唐山卻是要高出我很多了。”
宋敬濤停了一下,用很微弱的聲音低低絮語:“先是蝶蝶,再是你,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