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
西曄應天學宮。
秋老虎來的凶猛,天氣雖然不再燥的厲害,可依舊讓人透不過來氣,學宮依山傍水,地理占的極為優渥,所以即便是讓人覺得煩悶不堪的天氣,在這裏也就稍稍減了氣勢,變得柔和許多。
應天學宮所占的這座山穀,名叫佳鳴穀,青巒疊嶂景色優美,東麵有群峰林立雲海蒼茫,每日清晨若肯早起爬山,待得日出之時便能欣賞到朝陽泛波雲海的壯觀景象。日出的光輝映照在西麵的山峰上時,又能投射出萬丈金色光芒,因此西麵的山峰又名金頂。至於南邊,則是一片林海,青翠逼人,遠遠的就能看到黛色的輪廓從眼前直鋪天邊,眼珠子累的夠嗆也看不完。北邊是一座瀑布懸掛飛落九天的高山,瀑布並不是十分的壯觀,可水質卻清澈明亮,甘冽爽口,由是學宮裏的先生們都拿此水煮茶品茗。學宮唯一一條通往外界的道路便是從那片林海之中開辟出來的,出林海向南而去,便是西曄鈞城,控南疆蠻夷而引北方經政,除了西曄國都江華城之外,此處實乃重中之重。
北邊飛瀑名曰碎碎泉,很是奇怪的一個名字,聽說是因為飛流直下的泉水跌落在潭底青石上便碎成千萬瓣而得名,不過天長日久,人們隻記得這個奇異的名字,倒是對潭底的青石什麼的都漸漸淡忘。此處並無人家居住,隻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立起來的涼亭,造型古樸極為考究,多年以來雖多有損毀,但所幸有應天學宮以及山上諸多村民的維修護理,以至於涼亭迄今仍佇立在北上之上。應天學宮雖然坐落在佳鳴穀,可周邊村民卻還是不少,學宮教習與各個學生也不擾民,彼此生活無礙,各得自由,甚至因為學宮建成於此的原因,百姓們生活也日漸好轉,所以倒是也能和睦相處安然無事。所以北邊碎碎泉就常常有學宮雜役與百姓們一起翻山挑水,談的不亦樂乎。
北山胡家村的胡不滿現年三十六歲,早已成家立業,因聽說學宮裏的先生極為喜歡喝碎碎泉裏的水泡出來的茶,所以就常常跑來挑上兩擔,目的則是想讓自己那十歲的兒子多喝上兩口,粘點先生們的書卷氣。對於這個自己二十六歲才得來的孩子,胡不滿尤為寵愛,恨不得捧在手心裏,含在嘴巴裏。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每次來擔水的時候,就會和學宮裏的挑水雜役大侃特侃,說上一通我孩子如何如何,怎樣怎樣的話來。翻來轉去無外乎孩子已經學會了十來首詩詞,學會了寫招財進寶日進鬥金等等的連篇碎語。那學宮裏的雜役倒是也知趣,聽的認真,時不時還恰到好處的誇一誇胡大哥您的孩子可真是文曲星下凡,日後絕對前程似錦。胡不滿聽到之後總是紅了臉,對那個看著極為俊秀年紀也不算大的新來雜役嘿嘿傻笑,心想這年輕人才來不過半個月,但咋就那麼順眼呢?然後嘿然道當著學宮那麼多先生教習的麵哪裏敢提文曲星三個字,不過借兄弟吉言,我兒子要是真能在明年大考的時候考進學宮童子班,那我就好好請你喝頓酒。
學宮裏新來不過半月的小雜役於是猛的點頭,說上句那胡大哥這杯酒我看我是喝定了。胡不滿再傻笑幾聲,兩人便隨著迤邐的山路走上老遠。
今日兩人又在山路上打了照麵,互相道了聲好,然後一同到碎碎泉取了水,伴著隆隆的水聲,二人坐在亭子裏歇腳,胡不滿抹了抹一臉汗水,衝那年輕雜役一仰脖子,說道:“嗨兄弟,那麼久了一直忘了問,你叫啥名啊,啥時候來的學宮?”
年輕雜役雖然一樣是上山下山,可難得的是臉不紅氣不喘,連汗水都沒有多少,臉上的幾點水花還都是在碎碎泉被濺起的泉水打濕的。單這點就讓胡不滿好生佩服,暗道還是後生可畏,難不成自己真的老了?聽得胡不滿發問,年輕雜役笑了笑,說道:“我這名字俗氣,就叫個狗剩,來學宮才半個月,投奔親戚來了。我有個遠房的舅姥爺是在咱們這幫廚,順便就幫我求了個挑水的活。我腦子笨,啥也不會,就一膀子的力氣,這活我幹著正合適,所以就應下來了。”
胡不滿哈哈一笑,道:“聽兄弟口音像是南吳那邊來的,怪不得生的如此俊俏,人都說南吳煙雨朦朧,善養美人,兄弟這般模樣,不知道羨煞了多少咱北山胡家村的後生。咋的兄弟,有媳婦兒了沒呀?要是沒有,大哥給你介紹個!”
年輕雜役趕忙搖頭,推阻道:“這可使不得呀大哥,咱自小家裏有過一個童養媳,您這話要是被俺媳婦兒聽到了,還不得殺了我!”
胡不滿一愣,笑了起來。
一番說笑,日頭漸漸變得柔和多了,兩人歇夠了腳,又重新挑起水桶,向山下走去。胡不滿住的胡家村在山腳,而從北山到學宮,山腰處就得轉頭,於是二人匆匆告別,分道而行。年輕雜役挑著水從經人工修築的青石山路慢慢悠悠的走回學宮,不時便看見了一角黑瓦白牆,那裏便是學宮一隅——不,應該說是學宮的後廚一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