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六月初四日,此時正是六月三伏,天氣未及晌午,一輪紅日當天,沒半點雲彩,十分大熱。古人有八句詩道: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焰焰燒天紅。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五嶽翠幹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何當一夕金風起,為我掃除天下熱。
濟州境內,有一個去處,喚作黃泥岡,乃是強人出沒的猛惡去處,怎生見得凶險?隻見:頂上萬株綠樹,根頭一派黃沙。嵯峨渾似老龍形,險峻但聞風雨響。山邊茅草,亂絲絲攢遍地刀槍;滿地石頭,磣可可睡兩行虎豹。休道西川蜀道險,須知此是太行山。
如此炎熱的天氣,又是這般凶險的去處,按說不該有人在這大中午的上這座大岡,偏偏就有這麼兩撥人先後進了林子裏。這第一撥人共有七人,每人推著一輛江州車兒,黃土道路不算太平坦,江州車兒顛簸之下,不時掉下兩顆暗紅色的棗子。第二撥卻是十五個人,十一個腳夫打扮,都挑著擔子,看他們大口喘氣的樣子,擔子裏的東西頗為沉重,另外四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三個三十許的漢子,其中一人麵皮上一塊青色胎記,不苟言笑的樣子,倒是有些嚇人。
這兩撥人前後腳進了林子裏,過了一會兒,隻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副擔桶,唱上岡子來,他口中唱道:“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公子王孫把扇搖。”那漢子口裏唱著,走上岡子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先前進林子裏的七個人和那挑著擔桶的漢子卻是一道從林子裏出來了,每個人麵上都是遮掩不住的喜色,一行人投西北麵去了。又過了半個時辰,那麵上有青色胎記的漢子腰間掛著腰刀,手上提著樸刀也從林子裏走出來,往南麵去了。
這麵上有胎記的漢子正是青麵獸楊誌,卻說他和李瑾一路到了東京之後,雖然身上多了李瑾給他的三百貫銀錢,終究擋不住上下打點,流水一般花銷,都給花出去了,卻還是沒能官複原職,一如原來的軌跡,他還是在賣刀的時候,一怒之下殺了牛二,發配北京,得了北京留守梁中書抬舉,留在身邊坐了個提轄官,終究還是沒有逃過丟失生辰綱這一劫。
話說楊誌提著樸刀,悶悶不已,離開黃泥岡,望南行了半日,看看又走了半夜,去林子裏歇了,尋思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個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隻得趁早涼了行。又走了二十餘裏,楊誌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他心道道:“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
進了酒店,這鄉村野店此時竟有不少人在喝酒用飯,楊誌隻掃了一眼,麵上先是一喜,接著忙不迭地就要轉身退出店外,竟好似店中有什麼凶惡猛獸一般。他才剛抬起腳轉身,店中就有一人站起身來說道:“怎麼?製使見到舊日兄弟不說上前一敘,卻是轉身就要走嗎?”那人身量極高,身體也是雄壯的很,卻是俊俏出眾,麵如冠玉,一對上揚的劍眉,一雙丹鳳眼,挺鼻薄唇,這人不是李瑾還能是誰?
楊誌見他已經看見了自己,知道今日是躲不過去了,索性回身說道:“楊誌實在慚愧,無顏與兄弟相見!”
李瑾上前幾步,拉著楊誌進入店中,說道:“製使這是哪裏話來?你又不曾做對不起小弟的事,說什麼無顏與小弟相見?”
楊誌坐下之後,對坐在一旁的魯智深拱手說道:“大師也在,楊誌有禮了。”
魯智深與人相交從來隻看為人本事,不重虛禮,開口豪爽地說道:“製使端得多禮!先不說其他,兄弟半年未見,見了我們卻要離開,該罰,該罰!”說著,吩咐酒保拿過碗來,倒上三碗,放在楊誌麵前。
楊誌此時口中饑渴,加上心中正不爽利,也不多話,端起酒碗,一口氣將三碗酒喝下。
“好!這樣才是好漢子!”魯智深見他如此爽快,讚歎道。說著,也陪他喝了三碗,酒水灑在頜下胡須上,他渾不在意,隻是隨便一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