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牧勞內功深湛,中了梅花針之後,就立即封閉了穴道,不讓梅花針再往裏鑽,這時已把梅花針剜了出來,他隨身帶有金創藥,中的劍傷也不算很重,敷上了傷,仍然可以行走,當下應招而來。他見了田承嗣甚覺慚愧,但一想到寇名揚比自己傷得更重,又覺聊可自慰。
羊牧勞本領非凡,雖然不懂妙慧神尼的手法,也依然能解了穴道。田承嗣正在歡喜,忽聽得有人叫道:“咦,這床底下似乎有人。”
田承嗣也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響,喝道:“什麼人?拖他出來!”那老護兵一彎腰看見兩條雪白的大腿,嚷道:“咦,是個女賊!”一拖拖了出來,看清了麵貌,登時有如觸電一般,慌不迭地放手,嚇得呆了。
他拖出來的正是田承嗣心愛的姬妾,這時房子裏擠滿了人,人人麵麵相覷,做聲不得。田承嗣的兒子渾身顫抖,叫道:“爹爹,饒命!”田承嗣氣得麵色鐵青,一巴打去,喝道:“畜牲,畜牲!你、你、你幹得好事!”一口氣湧了上來,登時暈了過去。
田承嗣暈倒自有他的家人救他,不必細表。且說史若梅逃脫之後,翻過牆頭,前麵隻有一條大路,心想:“他大約還未走得遠吧?”心裏又是羞怯,又是興奮,可是她一直走出了十多裏路,還是未見段克邪的影子。
史若梅好生失望,不禁自思自想:“難道他剛才沒看見我?不知道我是在暗中助他麼?怎麼不等等我?”正在胡思亂想,忽聽得背後有腳步聲追來,回頭一看,隻見是個少年男子,卻不是她所想望的段克邪。
史若梅覺得這人似曾相識,呆了一呆,手按劍柄,問道:“你是誰,追我作甚?”那人“噗嗤”一笑,說道:“紅線妹妹,你不認得我了麼?”
史若梅一喜非同小可,叫道:“隱娘姐姐,原來是你,你怎麼扮成了個俊小子了。”
她和聶隱娘自小至大,都在一起,且又是同一個師父習技的,當真是情逾姐妹,隻因他們的父親都做了封疆大吏之後,這才分開的。如今史若梅與她意外相逢,自是高興之極。
聶隱娘笑道:“你別忙著問我,我先要審一審你。”史若梅道:“咦,我做錯了什麼事?要勞姐姐審問。”聶隱娘道:“你為何不待人迎親,便先過門了?”史若梅嗔道:“姐姐,別作賤我了。你剛才既在園中,難道不見我是怎麼對待那個癩蛤蟆嗎?”聶隱娘笑道:“我還當你未曾出嫁,便要先立下馬威呢。”史若梅撲上去要撕她的嘴,聶隱娘道:“別鬧了,別鬧了,算我說錯了話,我向你賠罪。他是個癩蛤蟆,你是隻天鵝,癩蛤蟆怎配吃天鵝肉呢,怪不得你不歡喜他了。”史若梅道:“你別隻管抓著人家的碴兒好不好?我不是自高身份,但田承嗣的兒子確實不像個人。”當下將她剛才為了逃避羊牧勞的追趕,闖到田承嗣的房中所見,說給聶隱娘聽。聶隱娘聽得麵紅耳熱,又忍不著哈哈大笑。
聶隱娘邊笑邊道:“我明白了,你不歡喜姓田的癩蛤蟆,敢情是愛上了姓段的俊小子?”
聶隱娘本是隨口和她開開玩笑,隻見史若梅卻突然滿麵通紅,低下頭來,問道:“姐姐,你可有發現他的蹤跡麼?我今晚的行事,正都是為了他的。”聶隱娘怔了一怔,莊重說道:“啊,原來你是真的喜歡他!”
史若梅道:“姐姐,你我雖然不是一母所生,實勝似同胞骨肉。我的事情,不願瞞你。他、他、他實在是我的未婚夫婿。”聶隱娘大為驚詫,問道:“你是幾時和他定了婚的,既是和他定了婚,為什麼你的父母又將你許配田家?”
史若梅道:“正是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出世的第一天,就許配了給他的。我現在的爹娘,並非我的生身父母。我原名叫史若梅,薛紅線這個名字,從今之後,是不再用了。”
當下史若梅將本身曲折離奇的身世,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說與聶隱娘知道。聽得聶隱娘時而眉飛色舞,時而短歎長嗟,時而低聲飲泣,終而興奮欣悅。
聶隱娘道:“怪不得我爹爹時時會提起段珪璋段大俠,說他是俠義可風,世間少有。又說段大俠有個兒子,可惜不知去向,屢次動念,想派人去查訪他的行蹤。而每次當他說起了段大俠父子之後,又總是有意無意的向我問起你來。這次他聽到薛表伯將你許配與田家的消息,鬱鬱不樂了好幾天,原來其中有這個原故。”
史若梅喜道:“原來你的爹爹也是給段大俠說好話的。”聶隱娘道:“段大俠本來就好,何須人家幫他說話?段大俠是我爹爹最佩服的一個人。”史若梅暗暗嗟歎,“如此看來,我的義父實在不是好人。可憐我給他瞞了這許多年。”
聶隱娘笑道:“想不到你們竟是夫妻,這真是最好不過了。我父女倆今晚暗助你們夫妻脫險,更值得高興了。”
史若梅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爹爹是故意敗給他的;那老魔頭給我刺了一劍,想必也是你暗中相助的了。”
聶隱娘道:“不錯,我趁著混亂,藏在人叢裏射了他兩枚梅花針。”原來聶隱娘聽說田承嗣招她父親前往魏博,乃是要他陪伴新郎到女家迎親,她又知道父親對這頭婚事,鬱鬱不樂,她與史若梅情逾姐妹,當然更是關心,因此突然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心想:“我爹爹好像不大歡喜線妹嫁給田家,莫非田承嗣的兒子並非佳偶,不如我隨爹爹前往,先替線妹察看新郎的人品,倘若真是很壞的話,我就去告訴她,叫她逃婚。”聶鋒離開駐地,單身到魏博去,也有點害怕田承嗣心懷叵測,借辭暗算他,因此也便答應了女兒所求,叫她喬裝打扮,當作自己的一個從人。
聶隱娘笑道:“我在田承嗣的節度府已經住了兩天,還未曾見著他那個寶貝兒子,想不到你今晚已自己來了。好啦,現在是不用我給你操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