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承珠冷冷一笑,道:“原來你說來說去,說的還是張大俠張丹楓。那可並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老和尚是彭瑩玉,小叫化是朱元璋,運私鹽的是張士誠,那個既做過和尚又做過叫化的第三個徒弟大約是你的祖先畢淩虛了。畢大龍頭,這些陳年舊賬你還提它做甚(按:朱、張、畢三家之事,詳見拙著《萍蹤俠影錄》)。”
畢擎天道:“即算張丹楓名滿天下,我也說他這事做得不合。”於承珠怒道:“那時瓦剌入侵,你不知道嗎?抵禦外敵豈不是緊要於自家爭王爭帝?”畢擎天道:“這地圖乃是張、畢兩家之物,實在說來,我畢家更應做大半個主人,他說也不與我們說一聲,就拿去交給皇帝!”於承珠道:“不,他是交給我的父親。”畢擎天目光一閃,往下說道:“這是第一個不合,抵禦外敵固然緊要,但總也該取得我家同意。”於承珠冷笑道:“原來你是爭一口閑氣。”畢擎天不理這話,仍然往下說道:“再者這地圖照理他應留下副本,或者在打退瓦剌之後,就應取回,總之,張丹楓總會保有一份,但我爹爹臨死之前,曾派幫中兄弟問他取回,他卻堅說沒有。如此不顧當初兩家的義氣,這豈不是第二個不合?”於承珠冷笑道:“張大俠又不想稱王稱帝,他為何要留下副本或向我爹爹取回!他說沒有就是沒有。你敢不相信他!”
畢擎天哈哈一笑,道:“你如此偏袒,我也就不必說下去了。”於承珠怒道:“好,你再說。”畢擎天道:“就算他真的沒有留下副本,天下誰不知道張丹楓聰明絕頂,過目不忘?他就是默寫一份也可以寫得出來。”於承珠聽他稱讚自己的師父,怒氣稍斂,微微一笑,隻聽得畢擎天往下說道:“再說若他真的沒留下副本,那就更為不妙。我已查明這地圖並不在你家中,那當然是落到皇宮大內之內了。”於承珠麵色一變,“嗬嗬”地叫了一聲,畢擎天笑道:“這有什麼奇怪?這忘恩負義的皇帝什麼事做不出來?他殺了你的爹爹,抄了你的家,這幅地圖還有放過的?”
於承珠想的可不是這個,她聽了畢擎天的話,料想畢擎天定是到她家中搜查過那張地圖,大約是他來搜查之時,家中財產已被沒收入宮,地圖當然沒有找著,父親的詩稿則可能是抄家的人不放在眼內,隨便拋棄,以致被撿去。於承珠心道:“我本以為他冒險入京,闖天牢,劫人頭,純然是為了我的父親,哪知他另有所圖,敢情那張地圖才是他最看重的東西!”於承珠一片純真,起先雖然因為畢擎天罵她師父,令她大為反感,但心中仍是對他非常感激,如今聽了這話,那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地打了一個折扣,在神色上也就自然地表露了出來,畢擎天也似察覺到了,隻見於承珠作了一揖,道:“畢爺的話說完了吧?我可要走了。”麵上沒有怒容,話也說得客氣,神情卻是冷漠之極,畢擎天平素豪氣幹雲,這時卻不自禁地心內一酸,好生失望。
於承珠手撫馬背,騎著馬剛走得兩步,忽聽得畢擎天叫道:“回來!”於承珠道:“畢大龍頭,你還有何指教?”畢擎天道:“你還有什麼事情忘記的沒有?”於承珠想了一想,道:“嗯,是了,我父親的詩稿,請你交回。”畢擎天哈哈笑道:“果然是個孝女。除了那首詠石灰的詩我已裱糊伴你父親的靈堂,其餘的詩稿都在這裏。”於承珠接過詩稿,淡淡道謝,緩緩說道:“那首詩你讀多兩遍,很有好處。”畢擎天麵容一端,盯著於承珠道:“你敬愛父親,繼承家學,自然算得盡了孝道,可惜還不是真的孝女!”於承珠道:“怎麼?”畢擎天道:“你父親冤死,上下同憤,為什麼你無動於衷?”於承珠怒道:“你這是什麼話?”畢擎天道:“你的父親是誰殺的?你為什麼不想報仇?如今北五省的綠林豪傑,結為同盟,你為什麼不留下來,與我們共圖大事?”於承珠道:“原來你是想我也留下來,奉你為大龍頭!”畢擎天皺眉道:“天下百姓如處沸湯,我豈是為自己打算?”於承珠道:“古往今來,凡想做皇帝的人都會說這句話。”畢擎天冷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大明忠臣於謙的女兒,但卻不是一個孝義雙全敢作敢為的女中豪傑!”
於承珠一陣惶惑,她年紀還小,叫她在即時之間,決定自己今後一生的出處,實是超出了她心靈的負擔。隻聽得畢擎天又冷笑道:“難道留在我山寨之中,就玷辱了你千金小姐的身份?”於承珠怒道:“我父親一生廉潔,日常親自縫衣補屋,天下所知,你當我是什麼人了?”畢擎天道:“那麼一言立斷,你願不願報仇,你願不願留下?”於承珠道:“報仇與留下,這是兩件事情,再說我也得問過師父。”無意之間,她不覺泄漏了自己師門的消息。
畢擎天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看出了你是張丹楓的徒弟,怪不得對師父如此維護。”於承珠道:“你既知張大俠是我師父,就不該在我麵前,出言詆毀。”畢擎天道:“張丹楓自己的仇也不曾報,他會替你報仇?”於承珠柳眉一豎,道:“我師父為了大敵當前,捐棄私仇,這才是真英雄大豪傑的胸襟。”畢擎天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朝廷無道,英雄紛起,你難道說他們要把朱明天子,取而代之,為的就隻是私仇,不算豪傑?”於承珠睨了畢擎天一眼道:“那也不可一概而論,你是不是英雄豪傑,這要待日後方知!”畢擎天的話實是借別人而說自己,於承珠一口氣說了出來,直言答複,畢擎天也覺尷尬,麵上發熱,隻是於承珠又作勢欲走,畢擎天又叫道:“回來!”於承珠道:“對不住,畢大龍頭,我可要趁早趕路。”
畢擎天笑道:“你要走也走不了,你的馬兒可不肯替你趕路!”邊說邊走近於承珠那匹“照夜獅子馬”,那匹馬忽地怒嘶,揚起前蹄,似是發了脾氣,竟要踢畢擎天,畢擎天退後兩步,笑道:“雖在病中,亦還這樣神駿,果然是匹寶馬!”於承珠本就聰明,又受了張丹楓這幾年的薰陶,機伶之極,見此情狀,心中一動,道:“畢大龍頭,你是北五省的綠林領袖,你可不能欺瞞我一個女子。”畢擎天道:“怎麼?”於承珠道:“這匹馬是不是真的生病?還是給什麼人作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