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淩與大燕的交界邊境,水聲滔滔空曠如野。此方天地為兩國共同管轄區域,但卻少有人煙。秋風吹過,野草低垂,露出大片大片的黃土地,和一座一座大小不一的墳包和墓碑。
這裏曾是一出古戰場,百餘年前大淩水軍與大燕鐵騎在此處發生激烈廝殺,那一戰死傷慘重,鮮血幾乎染紅了整條鐵符江,屍體的碎片漂浮在江水上,慘嚎聲悲鳴聲夾雜在風聲中,順風飛去甚至連薊州的皇宮中都能聽到將士們的悲壯之音。那一戰,不是一句“慘烈”就能形容的。
從那之後,此處便被兩國共同荒廢,無人敢居住此地,能夠在此安然無息生存的,唯有將士們的不滅英靈。也許那場沒有分出勝負的仗,正在地下繼續演繹著。
身穿白衣手持酒葫的徐瀟站在一座墓碑前,伸手拂去了碑上的沙土,簡陋的石碑上隻有兩個字——“宗師”。這座不大的墳包是櫻花劍客的祖師爺,第一代櫻花劍客的衣冠塚。
第一代櫻花劍客立下了規矩,每一代櫻花劍客選擇歸隱後就絕不可再插手武林事,否則便要以死謝罪。而在退隱之後,後人會為他立下一座衣冠塚,意喻先人已逝,當今世上隻有一代櫻花劍客。雖然這樣做很不吉利,但徐瀟的師傅葉先河也隻能照做,自那以後第一代櫻花劍客果真再也沒有了消息,就連如今還在世與否都不能得知。所以,這座衣冠塚便成了祖師爺的真正長眠之所。
徐瀟剛剛拜入師門時,曾經隨師傅一同來祭拜過祖師爺,但也隻有那一次,之後便都是師傅獨自一人前來。如果不是因為顧鳴煙之事,他恐怕一輩子都不會再踏足此處。如今第二次再臨,徐瀟感慨萬千。
在師傅嘴裏,師公是個很和藹的人,似乎笑容從沒有在他臉上消失過,就連打架的時候也是如此。師公早年間在江湖上曾闖出過很大的名頭,甚至達到了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步。有本事的人都有傲氣,即使掩飾的再好傲氣也是不可避免的。第一代櫻花劍客有著赫赫威名自然也自傲至極,所以在開宗立派之後便以“宗師”自居,在歸隱前特意囑咐葉先河,讓他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下“宗師”二字。說起來,這還真不是徐瀟師公自大,以他的實力和武學造詣,擔的起“宗師”二字。
至於為什麼將衣冠塚設立在這座古戰場,徐瀟當時年紀小並沒有問太多。徐瀟猜想,也許是師公生性好戰好鬥,這些英靈很對他的脾氣,要到地下和這些兵痞分個高低。
櫻花劍客都有個毛病,或者說習慣,就是愛喝酒。從第一代到還未出世的第四代,代代如此,不過四代之中唯有徐瀟喝酒是被逼出來的,若是四代齊聚,最先被喝躺下的一定是他。
徐瀟用衣袖拂去石碑上的浮土,又拔掉墳包上長出的雜草,踩倒一片齊腰高的荒草坐了下來。看著眼前“宗師”兩個字,徐瀟拔開了酒塞,將酒葫中的酒一點一點倒在碑前,隨後自己也仰頭喝了一口。
“大燕的‘搬山酒’,都說喝了這酒赤腳翻越雪山都可毫不費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過,這酒烈是真的。聽師傅說,師公你很喜歡喝烈酒,還曾經立誌要喝遍天下所有烈酒,睡遍天下所有美人。美人我是帶不來了,隻能帶些‘搬山酒’,也不知師公喝過沒有。依照師公的誌願,肯定是喝過的吧!希望師公不要跳出來打我啊。”
徐瀟自說自話,說著說著居然笑出了聲。
“晚輩不孝,一直都沒來看師公,這次來了居然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沒有準備,當真是罪過。”徐瀟又喝了一口,皮膚下一層層紅暈越發明顯,額頭上不知何時出現了汗水。“說起來還有更愧疚的事,這次來大淩,祭奠師公隻是順便,主要是來參加一場‘武林大會’,也不知師公是否知道些什麼。”
徐瀟搓了搓鼻子,尷尬的笑道:“連個歉都沒道就對師公問這問那的,我這也真是不懂禮數啊。”
再喝一口‘搬山酒’,這次的酒勁倒是沒有前兩次強烈了,徐瀟隻是臉上一燙,並無其他反應。將酒葫放在地下,徐瀟起身後退兩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不孝子孫徐瀟,扣拜祖師,願祖師一切安好。”
長跪不起,徐瀟將頭深深碰在地上,心中五味雜陳。師傅對徐瀟來說是他的父親,師公則是他的祖父。無有父母的徐瀟一直以來都很珍惜與自己親近的人,師傅、王雲子、黃老都如同他的家人一樣,與他們之間的感情,徐瀟一直視若珍寶。
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師公,但徐瀟在第一次祭拜師公之後便將他放在了心裏,他知道了在這個世上他還有一個親人,隻是無法謀麵。那時的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自己多了一個親人,多了一個念想,多了一份動力。如果可以,徐瀟很想與師公麵對麵坐下來聊一聊,聊一聊這些年自己經曆了什麼,師傅經曆了什麼,自己對人生對武道的領悟與迷茫,等等等等。有很多他不想和師傅說的,或者說不想對師傅的衣冠塚說的,他想與師公說說。但當他真的再次來見師公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種感覺很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