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弄玉簫冷公子施技(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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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凡陷入情網的青年男女,一定會比平日敏感得多。而最糟的是大多數都會杯弓蛇影,無中生有地把自己驚嚇一番。上官蘭也不例外,這時因對方毫無反應,便以為自己一向都是自作多情,其實人家何嚐對她有什麼特別的念頭?這麼一想,芳心裏又羞又苦,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史思溫退開一步,問道:“你怎麼不怕那老魔頭的先天一氣功,又不怕那老魔頭甩手射出的竹竿?”

上官蘭見他提出這話題,便更加認定人家對她並非有什麼情意,這正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再想想自己的淒涼身世,竟然沒有一樁可以比得上任何別的女孩子,於是一股羞愧嫉妒和怨恨的情緒衝上來,使得她頭腦為之暈眩。全身都生像無處安排,恨不得有個地洞,跳將下去永遠長眠不醒。她尖聲大叫一聲,然後拔腿便走,也不知自己這是往哪兒走。

史思溫驚叫道:“喂,喂,你怎麼啦?”叫喚聲中,上官蘭已輕靈如飛鳥,越林而去。

史思溫隻剩下瞠目結舌的份兒,完全不知所措。但他隻呆了一下,便疾追而去。這時他的功力已恢複十足,故此去勢疾迅,直如流星飛渡漠漠長空。

上官蘭的腳程當然不能與他相比,轉瞬間已被史思溫追個首尾相銜。史思溫在後麵大聲叫喊道:“你別走啊,喂,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呢……”

上官蘭突然清醒了許多,但這時已悟出離他而去,乃是唯一的辦法。於是她暗自淒然微笑一下,驀地停住身形。史思溫也在她身畔停下,他身形帶起的風力,刮得她雲發衣襟飄飄飛揚。他喘口氣,問道:“你究竟幹什麼?莫非你是受了傷?”

她靜默得有如石像,連頭也不搖。但史思溫卻能夠從她冷漠的神色中,看出她懷著極大的心事。正因這個沉重的心事,刺激得她作出失常的舉動。於是他溫柔地道:“你一定是累了,我們且坐下來,再細細談談好麼?”

她搖搖頭,史思溫不由得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還得立刻趕到天柱峰去呢!”

“我不去了。”她說。惘然的眼光從天空收回來,停留在史思溫麵上。“你該回湘潭去了,我也該回到我自己的地方。”

她的聲音是這麼淒婉,因此聽起來令人為之心碎。最少史思溫正有這種心碎的感覺。但他仍然抑製不住自己,帶點兒氣憤地道:“好吧,我走我的,你回你自己的地方。”

上官蘭眼光中稍微現出一點惶惑的光芒,但瞬即消失,呆板地點頭道:“是的,這就是我的下場。”於是她轉身冉冉而走。史思溫忽然追上去,攔住了她。忍住氣憤,變得十分誠懇地問道:“那麼,你親口告訴我回去的理由,好麼?”

上官蘭芳心蕩漾,微微活動起來。但她覺得一則無法告訴他理由,因為她總不能說隻為了史思溫不像自己一般愛她,故此要離開他。二則生命對她已無甚意義,還到天柱峰去幹什麼。她聽見史思溫歎氣的聲音,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裏都濕了。

“我們會不會再見呢?”史思溫自言自語地說,但這句話鑽入上官蘭耳中,使她更加淒楚。她低垂著頭,為的是不叫他瞧見眼眶中的淚水,徐徐轉身,飄逸地向林外走去。

史思溫心灰意懶地凝瞧著她的背影,宛如在一場夢中醒來似的。以往的情景經曆,都變得模模糊糊。他低頭看看她剛才站的地方,隻見草尖上一滴水珠,晶瑩生光。他知道這是她滴下來的淚水,故此蹲下來,細細瞧著那顆淚珠。

這顆晶瑩的淚珠可比作明珠,這使史思溫記起兩句詩來,那是:“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兩句詩句不但吻合他們的遭遇,同時更可悲的,是史思溫本身也有誓約束縛,根本不能興家室之念。這樣才使他覺得極度的絕望。

他凝視那顆淚珠,心葉默默誦起那首詩來:“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勇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這首詩乃是唐人張籍所作,用女子口吻道出纏綿哀傷的衷曲,大意是說你知道我已有了丈夫,便還贈以一雙明珠。我為你這種纏綿的情意而感動,因此係在紅羅襦上。又說她的家宅十分宏廣,丈夫是在宮中效力。雖然她明知對方用心,有如日月般光明純潔,可是又曾立誓和丈夫共生共死。因此,她想了又想,終於又把那雙明珠歸還給對方,但已清不自禁,雙淚齊垂。恨隻恨為何不在未曾嫁時相逢。

史思溫湧到“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這兩句,不由得感慨萬端。但在悲哀中,又覺得上官蘭的賢貞可欽可佩。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流逝,直到日暮崦嵫,天際殘陽幻出綺麗霞彩,史思溫才寥落地走出樹林,向歸途踽踽獨行。他走了大半夜,也不知是疲乏抑是心灰意冷而使他坐倒在樹根下,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猛一睜眼,陽光滿地,樹上鳥語不絕,大道上已有行人。他慢慢起來,走上大道。這時不知身在何方,他不知道,便如今為什麼要沿大路而走,與及今日何日,他也一概不知。走了半裏來路,忽見兩騎並轡馳來。這騎隻引得地矍然注視一眼,但他立刻便垂頭不理。

蹄聲得得,不久那兩騎已到了他麵前。馬上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如玉樹臨風,俊美之甚。一身儒冠儒服,雜著那紅唇白齒,益發顯得文采風流。女的風目娥眉,臉如白玉,端坐馬上已叫人覺得她美豔無雙。若是一笑,準得傾國傾城,她的鞍邊斜掛著一口長劍,美豔中帶點英氣。

這兩騎到了史思溫麵前,倏然停住。原來馬上人早在史思溫打量他們之時,也就看清楚了史思溫。但史思溫這時垂頭喪氣地踽踽而行,毫不理會這突然停止的兩騎。

那位美麗的女郎低低道:“走吧,大概不是他。”

美書生猶疑一下,似乎覺得她的話有理,但他不甘地哼一聲,絲鞭一揮,直掃向史思溫腦後。那條絲鞭在書生手中,宛如靈蛇掣動,迅疾有力,風聲呼呼。史思溫雖是垂頭喪氣,但腦後風聲一拂,立時警覺。虎軀驀地一旋,五指疾出如風,其快無比,登時抓住鞭梢。

馬上的美書生軒眉朗笑一聲,道:“果然是這家夥。”

史思溫眼睛一瞪,惡狠狠地問道:“你這廝是什麼人?竟敢如此無禮。”

這兩句話份量甚重,本來史思溫性情忠厚,縱然受點兒委屈,也不會惡言相向。無奈他如今正是一肚子氣,找不到地方發泄之時,加以神經受刺激過深,故此態度大大失常。

馬上的美書生冷笑一聲,突然一抽鞭子,口中喝道:“撒手。”

史思溫反應極為靈敏,內力潛增,緊抓鞭梢。這刻雖有百來個漢子拉那鞭子,也不能從他手中拉走。誰知那美書生一抽之下,居然把絲鞭奪回來。史思溫為之大驚,登時明白對方的功力竟比自己高出不少。

“你可是石軒中的徒弟?”

史思溫麵色一整,昂然答道:“正是。”

美書生看了他的氣概,不覺心折,口氣弛緩下來,道:“那麼你就是力挫玄陰教內三堂香主陰陽童子龔勝的史思溫了?我們這一路趕來,已聞知這消息。你年紀輕輕,有此成就,難為你師父怎麼教的。”

史思溫覺得人家口氣緩和,便消了好多敵意,問道:“尊駕高姓大名,可許見示?”

那美書生傲然一笑,道:“我姓宮,名天撫。這個名字你一定未聽說過,可是……”說到這裏,旁邊那位容光絕世的女郎忽然喂了一聲,打斷了他下麵的話。

史思溫的確未曾聽過宮天撫這名字,便注意地瞧瞧那位女郎。隻見她咬著嘴唇,含嗔地瞪著宮天撫。宮天撫冷笑向她回敬一眼,道:“這有什麼說不得的?橫豎你此入江湖,一定會被武林發現。”

她不悅地努起櫻桃小嘴,嬌態非常動人,連史思溫看了,也覺得不願意拂逆她的意思。

但宮大撫更生氣了,怒道:“你真的要堅持己見?咱們不是說好的麼?”史思溫想道:“這位女郎是誰呢?可恨那姓宮的一定要她失望,全沒半點憐香惜玉之心。”

宮天撫抬目四望,然後把眼光定在史思溫麵上,道:“你可敢隨我們到那僻靜的地方,我不會太為難你,你可以放心。”史思溫氣衝衝想道:“我幾曾怕你過?”於是大聲道:

“隨便什麼地方,姓史的絕不會卻步不前。”

宮天撫俊美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讚許的笑容,道:“談吐豪雄中依然不滅其雅,真不錯。那麼咱們到那邊林中去談一談。”

史思溫甚為聰明謹慎,眼珠一轉,便道:“史某先走一步。”言罷疾步而去,耳聽蹄聲急驟地響起來,緊緊跟隨上來。他頭也不回,直向大路旁一座樹林外進去。身一入林,立即提起十二分精神,留神觀察四周,看看有沒有異狀。

要是宮天撫在林中另有幫手,他可就不客氣,想法子先行溜之大吉,絕不能中了敵人之計,日後尚受敵人笑罵。但林內一片靜寂,毫無異狀。他稍為安心,忖道:“那位姑娘眼中已告訴我不願與我為敵,因此等會兒她大概不至於出手。這樣剩下一個宮天撫,怕他何來。”一邊想著,一麵在林後一處斜草坡上停步。

蹄聲止處,宮天撫朗聲笑道:“這片斜坡佳甚,不過若要幹戈相見,未免有猶山林雅趣爾。”那位女郎始終跟在宮天撫後麵,並不說話,但那雙眸子卻憂愁地看著史思溫。

史思溫隻需瞥她一眼,便已足夠讀出她眼中的意思。於是趁宮天撫據轡四顧之際,安慰她似地微笑一下,然後向宮天撫道:“境由心造,閣下何需嗟歎。”

宮天撫頷首道:“此言不為無理,但如在這等清幽雅趣之地,與二三知己,或是指點山嵐,究尋野趣,或品茗拈韻,各呈詩思,豈不比動地殺聲更要有趣味麼?”

史思溫徐徐道:“這等雅人韻事,可遇而不可求,尤非心懷忿怯者所能領略。隻怕你終是能言而不能行,縱有機會,亦將交臂而失。”

女郎流波微笑,竟頗讚許他的說話。史思溫更加得意,忽又浮起仗義不平之感,因為他覺得這女郎好像被這清俊絕世的宮天撫所控製,因此不能自由。

“觀在有什麼話請說吧,此間已無俗人相擾。”

宮天撫倏地麵容一冷,道:“我並不屑與你動手,故此我早已聲明不會為難你。”他頓一下,聽到史思溫不服氣地哼一聲,便又冷冷一笑,道:“我隻要你回答我幾句話,與及聆聽我一闋仙音,然後你可以找你師父,由他來向我了斷這段梁子。”

史思溫這時可就明白了,敢情這位無緣無故攔住他的人,乃是師父的對頭。他抽空覷那女郎一眼,隻見她麵上憂色更重。

宮天撫在腰間抽出一支尺八長的青玉簫,目光凝注在史思溫麵上,問道:“你前兩天,可是和一個名叫上官蘭的姑娘同行?”

史思溫腦筋一轉,聯想到這位俊美書生,一定是上官蘭丈夫那邊的人。驀然一陣醋意直攻心頭,大聲答道:“不錯,你是她什麼人?”

宮天撫不理睬他,回頭向那女郎一笑,道:“怎麼樣?咱們到底找對了吧!”

史思溫實在很氣憤,但他又忽然做賊心虛似地,不敢再問人家與上官蘭的關係。

宮天撫忽然回頭,雙目射出奇光,落在他麵上,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這位姑娘就是白鳳朱玲,你一定知道她吧?”

史思溫大大愣一下,呆呆瞧著朱玲,半晌不曾做聲。白鳳朱玲的名字,的確使他神往了許久。隻因史思溫十分祟拜師父石軒中,因此他想像出那位占了師父心靈的女人,一定不同凡俗。現在他覺得這位女郎一點兒也沒有令他失望,因為她的確太美了。

朱玲微微歎口氣,仰頭望天,動作是這麼溫柔和優美。一點兒也看不出她曾是武林第一高手鬼母的徒弟,而且當年她手段也極辣,殺人無數。她那種惘然如有所失的樣子,使得史思溫心緒大震,一時為之心亂如麻。

宮天撫冰冷的聲音又鑽入他的耳中:“上官蘭現在哪裏?”

史思溫覺得自己好像在被他審問一般,不由得大怒起來。其實他的怒氣並非完全因此而生,其中一部分是為了朱玲,另一部分卻為了上官蘭。他生澀地應道:“我不知道。你要找她幹什麼?”

“她在哪兒?”宮天撫聲色俱厲地再問。

史思溫是個外和內剛的性情,平生吃軟不吃硬,這刻更加氣惱。斜睨對方一眼,雙臂交叉盤在胸前,隻冷笑一聲,懶得回答。

“你有什麼權利可以隱匿她的行蹤?”

這句話像一支利刀,颼一聲刺穿史思溫的自尊心。

朱玲在後麵輕輕道:“你別這樣問他,慢慢說不可以麼?”

她的聲音這麼悅耳動聽,語氣又這麼溫柔,使得史思溫又強硬起來,接口道:“朱玲姑娘說得對,你是什麼東西?”

朱玲玉麵一板,道:“你也不該這樣啊!”史思溫聳聳肩,不與她辯駁。

宮天撫陰森森地瞪視著草坡上昂立的少年,忖思一下,便舉起青玉簫,按在唇邊。

朱玲道:“且慢,你該對他說一下,這簫聲與普通的不同。”

史思溫道:“叫他盡管吹吧,我才不怕哩!”

一縷簫聲,嫋嫋破空而起。才一入耳,但覺百慮皆消。跟著曲調變得十分動人,宛如在深閨紅窗下,有位可人兒喁喁細語,叫人意融魂消。史思溫聽得入神,雙手鬆開垂下來。

朱玲暗自歎口氣,忖道:“這個少年真是天生情種,隻怕難過這一關呢。”想起自己被宮天撫所救,陷入情網種種,不禁百感交集。

那天當朱玲被困之時,她本想自刎而死,但忽覺有什麼東西掉在腳上,低頭一瞥,敵情是一隻特別大的螞蟻。那隻螞蟻最少有小指頭那麼大。朱玲平生甚怕蟲蟻,不由得大吃一驚。渾身汗毛直豎,都起了雞皮疙瘩,趕緊一揮腳,把那隻螞蟻甩開。但她隨即驚得麵無人色。隻因她發覺四方八麵都有螞蟻爬來,而且都像剛才那隻一般大小。她恐怖得尖叫一聲,尋死之念,早已丟到爪哇國去。

四下一瞥,但見到處都有,連甬道頂也爬著不少。隻因甬道兩端都有鐵板閘住,是以她隻能在丈把大的地方內想法子躲避。朱玲越看越知不對,這些蟻群敢情是有人專門養的,隻要兩麵鐵板一掉下來,觸動機關,那些蟻群便從四周的小孔中爬出來。看起來這些巨蟻多半會有毒,故此擺設下這麼一個可怖的蟻陣。

朱玲的冷汗都流出來,驚極之下,猛然揮劍掃刮。劍風過處,把蟻群掃開,露出一片地麵。隻因石壁上有無數孔穴,巨蟻源源出來,因此她隻好跳到那甬道中心的位置,不住地揮動長劍,用劍風把巨蟻掃開。這樣巨蟻雖多,但卻不致被爬上身來。然而一來她特別怕蟲蟻,尤其怕見到這麼多的巨蟻蠕蠕而動。二來她注意到頭頂的石上也爬著不少巨蟻,要是越來越多,掉下來時,她可就來不及完全躲開。

這種恐怖比死更難過,而她此刻也不敢自刎。因為她想像到自己死後,屍身上爬滿了巨蟻,把她的血肉都咬啃幹淨,這景象就夠她連打寒噤,絕不能讓它發生。

此時正是宮天撫在任外力挫衡山猿長老唯一傳人飛猿羅章之際。這宮天撫身懷各種絕技,先前被困在鋼室中,煙火迷眼。因惡樵夫金穆下令不將他燒死,開放氣洞。宮天撫乘外麵看不清之際,修然施展縮骨術,從半尺方圓的洞中擠出去。假如他在鑽出去時,中途讓人家發覺,隻須輕輕一擊,也能將他擊斃。故此他起初不敢妄動。

出到外麵,一個玄陰教徒正在看守,被宮天撫一掌擊斃。在外麵開了鋼門,順手把屍身推入室中,自己便沿甬道逃了出去。他力挫飛猿羅章之後,忽然聽到一縷簫聲從莊內發出,登時大喜過望,立刻吹簫相應。火場中,都停了喧聲和動作,而被這種美妙迷人簫聲所迷醉。

宮天撫一麵吹奏,一麵奔入莊去,他輕功極高,內功又好,可以忍受火熱。片刻間居然被他鑽到莊中心。這時火熱甚烈,全莊俱燃燒著,宛如一片火海。宮大撫口中不停吹奏青玉簫,身形閃竄騰挪,躲過熊熊火舌,在一片火海中穿來繞去,找尋發出簫聲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