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顏去舊情複何存(1 / 3)

雪樓在黑夜中,仍然覺得甚是光亮,當中一扇大門,可沒關住。

宮天撫到了門前,微覺躊躇。隻因這座雪樓,乃是玄陰教的聖壇重地,何以沒有人巡夜也不關門?但身至此地,明知是個火坑,也得跳下去。當下一狠心,躍入門內。樓內果然與平常屋宇大不相同。入門之後,便是一條甬道,隻有一丈多長,盡頭處開著兩道門戶。他雖然曾經涉獵及消息埋伏的學問,但從未聽過屋子可以這樣間隔的。呆了一下,便用青玉箭在右邊門戶上劃了一道細痕,然後跨入去。

轉一個彎,陡現出一道白光現一道白石為階的樓梯。宮天撫記得火判官秦昆山說過,雪樓內的消息都被鬼母撤掉,便不再試梯級有無陷阱,徑自飛身上樓。上到樓上,眼前一亮,隻見四麵八方都懸著垂珠紹絡的大琉璃燈,光亮如畫,剛走了一步,忽然大駭,原來四麵八方都出現了人影。再一細看,更加大吃一驚,幾乎呆住。

且說那無情公子張鹹,他之所以一驚再驚,原因是燈光突如其來。加上眼光瞥處,站在燈旁的,竟是個秀美紅妝,而不是他心目中殺氣騰騰的玄陰教徒。

那位姑娘雲發蓬鬆,玉容慘淡。一派幽怨之容,令人見而生憐。

無情公子張鹹驚魂稍定;便看出原來那盞銀燈有個特製的黑皮罩,隻要一罩上去,便漆黑無光。怪不得進來時絲毫不見燈光。那位姑娘定睛瞅住他,並不做聲。無情公子張鹹殺心陡起,淡淡一笑,便走上去。

那位姑娘一直沒有做聲。張鹹走到她跟前,鼻中隱隱聞到她身上的幽香。他已算準那位如若叫喊,不等她聲音出口,已可製她死命。因此他好整以暇地微笑一下,右手斜舉,手掌微微彎曲。這一手乃是玄陰教鬼母獨門武功中的一記重手法。那姑娘星眸一閃,已明白這一著重手法的來曆,忽地微歎一聲。

無情公子張鹹果然天生冷酷無情,此時毫不動心。暗想不管她裝得如何可憐,今宵為了保持秘密起見,非殺她滅口不可。心念轉動時,掌上真力已增加到六成。此時隻要鐵掌一沉,招數發出,全身真力都在後麵等著。若然對方招架,掌上立可增至十成功夫。

那位姑娘挨住桌子,動也不動。無情公子張鹹忽然發現她麵上一片淡漠,一似此身安危生死,都不足以動她的心。這種事情不免令人詫異。張鹹突然收回招式,凝眸銳視著她。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她的眼中閃過迷惑之色,然後道:“應該由我來問你是誰才對啊……”

無情公子張鹹聳聳肩,道:“你知不知我是誰,都沒關係。”

她微微頷首,道:“你說得不錯,死去原知萬事空,我原不須絮聒。”

無情公子張鹹聽她說得灑脫,心生敬意。暗想這位姑娘不比尋常女流,如果取她性命,必須從速,不可再延宕時間,令她不安。當下暗蓄真力於臂上。忽見她作出傾耳而聽之狀,以為有人來了,連忙也凝神而聽。

“沒有人和你一道來?”

張鹹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問?”

“沒有什麼,我想大概隻有你一個人,因此可知他們對你的信任。”

“信任?你說是誰信任誰?”

她冷笑一聲,突然致盡幽怨之色,道:“你這廝有點兒奇奇怪怪,和外表大不相符。你要動手,請快些吧,反正我又沒有任何遺言。”

張鹹這個人脾氣有點兒執拗,人家要他動手,他偏不動。“我能夠叫你死活皆難,諒你也會明白這種手段的厲害。現在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他說得十分冷酷,使人無法不信。

“你叫什麼名字?”

“紫鵑。”

“哦?在碧雞山上是什麼身份?”

“以前是詩婢。”

“現在呢?”

紫鵑仰天冷笑,道:“西門香主的媵妾。”

無情公子張鹹為之一愣,喃喃道:“是西門漸的女人?”

她突然嚴肅起來,沉重地問道:“看你這個樣子,難道真不是他派你來的麼?”

“他?唉,莫非你是指西門漸?”眼見紫鵑點頭,張鹹便接著道:“當然不是,他為何要殺你呢?”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心中蘊著一股恨毒,隨時隨地,會毀滅一切和玲姑娘有關係的人。”

“你是朱玲的傳婢?”

“是的,自從玲姑娘離開教主之後,我便一直被單獨地囚禁起來。這種日子我過慣了,便也不甚苦。但半個月前,西門香主忽然……”

無情公子張鹹怒道:“這廝真不要臉,得不到朱玲,便在你身上報仇。”

紫鵑忽然歎口氣,道:“你這樣說也不公平,我知道他實在是想在幻想中獲得滿足,我知道他是把我當做玲姑娘。”

無情公子張鹹沉重地問道:“你恨不恨他?”

“我……我不知道……一切我都逆來順受,自從我懂事以來,一向要順從忍受。”

那俊美而冷酷的張鹹微覺動心,一縷憐憫之情突破了他天性中冷酷之網,泛上心頭。他退開一步,道:“我不能殺死你,你可知道我來碧雞山幹什麼?”

她搖搖頭道:“我起初還以為你是本教的人,奉西門香主之命來害我。你剛才不是使出玄陰教的手法?”

張鹹道:“我為了不能泄漏行蹤,故此動念殺你。同時放意用玄陰教的手法,諷刺玄陰教一下。幸而我沒有碎然下手,我是來救朱玲的,你可知道此事。”

她睜大眼睛,道:“玲姑娘有危難麼?我不知道此事,她被誰擒回山來?”

“她自己來的。”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為了石軒中的緣故。”

張鹹雖然早已知道朱玲對石軒中戀戀難忘,但聽人說出來,總不好受,就像被人用尖銳的東西,刺在心上似的。

“現在我和另外三個人,要把她救出來,你可肯為我保守秘密?假如你也想離開此地的話,我可以幫你一個忙。”

紫鵑攏一下蓬散的秀發,黯然道:“我能到哪裏去呢?除非再跟著玲姑娘。”

“隻要你想離開,我一定來幫助你,但記得別向西門漸提及今晚之事。”

紫鵑瞧著他走出房門,突然道:“相公且慢,我還未請問你的貴姓大名。玲姑娘如果是被拘禁於這裏,我將所知的說出來或許對你有用。”

無情公子張鹹果然止步,道:“我是無情公子張鹹,你快點兒說清楚,我得趕時間。”

紫鵑道:“玲姑娘一定被囚禁在雪樓之內。那座雪樓底下是彎彎曲曲,回環相通的石甬道。誤入其中,轉上十天八天,怕出轉不出來。以前聽玲姑娘說過,這些甬道的門戶,多半能夠移動啟開。教主就在其中一個秘密練功。樓上一片光明,所有通路都虛虛實實,大半用上好的玻璃和鏡子間隔著。如不知路徑,便舉步維艱。不是一腳踢在銅鏡上,便是一頭撞在玻璃上。”

張鹹道:“謝謝你,現在我得趕去啦,朱玲一定囚禁在樓下吧?”

紫鵑沒有糾正他的話,因此張鹹不必再問,疾快離開此房。穿出院中,抬頭但見星鬥滿天,夜靜風寒,卻沒有人跡。他一躍上屋,奔過數座院落,便到達雪樓外麵的白牆院落。身入虎穴,已不容多所猶疑。但見他展開腳程,宛如一縷輕煙般撲入雪樓之內。

他入門之後,走到甬道盡頭,先向左邊門內看看,瞧見像是樓梯,便舍了右邊門戶,走入左門。沿著白石甬道走了一會兒,明知在轉圈子,但此時非轉不可。也許對方真個沒有發現他和宮天撫潛入聖壇。自己這麼一走,運氣好的話,可能輕輕易易地便救出朱玲。

且說樓上的宮天撫,忽然見到四麵出現許多人影,不由得一驚,及至看清那些人影是誰,更加驚訝,原來這些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宮天撫自己。

他仔細瞥現一眼,不覺啞然失笑,想道:“原來這樓上到處都是鏡子,竟把我駭了一大跳。”當下向一條狹厭的通路走去。走了幾步,忽然覺出有異,忙刹住腳步,額頭已碰上一樣涼涼的硬物上。幸而利腳得快,否則不碰一下重的才怪。

舉手一摸,敢情一塊透明晶亮的玻璃,擋住去路。他聳聳肩頭,又向另一條通路走去,墓然一腳踢在另一塊玻璃上,尚幸力量甚輕,沒有把玻璃踢破。要知用玻璃阻隔去路,莫說是深諳武功之士,即使是尋常人,隻要發個狠,便可以一腳一腳地完全踢碎。但事實上這座玻璃銅鏡陣卻偏能困住武功高強之士,對於普通人反而毫無用處。

大凡能夠深入玄陰教聖壇雪樓之人,不消說是武功特強,聲名顯赫之輩。這些人都須講究一切細節。假如被困陣中,迫得要擊破玻璃脫身,這種恥辱比之在招數上落敗還要大得多。因此凡是闖得入聖壇之人,絕對不會擊碎這些珍貴無比的玻璃鏡。

宮天撫一連試了七八條通路,這才找到可行之徑。轉過那邊,又是另一座曲曲折折的玻璃銅鏡陣。隨著他的移動,人影倏隱倏現,忽然從一扇銅鏡後,走出一人,但宮天撫卻沒有發覺。一來這人腳下輕快毫無聲息,二來宮天撫因被自己的影子弄花了眼睛,一時沒有想到居然會有真人出現。

宮天撫小心地舉蕭向前點出慢慢試探,剛剛觸到玻璃上,忽覺一絲極微弱的風力,襲向腰間大呂穴上。他方一發覺時敵人的點穴鍍已沾上衣服。宮天撫大喝一聲,一麵運力閉穴。左手一式“孤鳳斜旋”,挾著如山掌力,悠悠擊出去。

那人點鍛點上他的大呂穴之後,滿以為敵人掌力必定消失。哪知宮天撫功力深厚,這一招已運足全力,勢可崩山裂石。那人首當其衝,悶哼一聲,身形直飛開丈許,撞在銅鏡上,然後才掉下地麵。

宮天撫威風凜凜地瞪目四瞥,已不見有敵人出現,心力微懈,立時一跤跌倒地上。原來他雖然已經閉穴,但一來慢了一點,二來敵人點穴钁上力量雄勁,本就難以閉住。是以當他仗著功力深厚,硬挺著發出一掌之後,便不支倒地。

銅鏡後陸續走出兩個人,都是中年漢子,但麵目韶秀,膚色白晰。行動之間,似乎帶著女性的味道。其中一個伸伸舌頭,尖聲道:“這家夥真厲害,小李怕沒命了吧?”另一個過去一瞧,道:“小張快來,小李好像未死呢。”小張哼了一聲,過去把昏絕如死的小李抬起,走人銅鏡後麵。另外那個把宮天撫抬起來,也隱於銅鏡後麵,不再作聲。

樓下的無情公子張鹹似乎感到有人大喝之聲,忙側耳細聽,卻又沒有聲息。

現在他已轉了不少圈子,如果連接起來,大約有十餘裏之遠。可是他不但沒有發現任何秘室,連出路也找不到了。他岔入一條白石甬道,轉個彎,卻是條死巷。張鹹厭倦地站在死巷盡頭處,尋思道:“紫鵑說的話絲毫不錯,這些甫道把人轉得煩死啦,現在我該怎麼辦呢?”

正想之時,忽聽軋軋連聲,對麵突然出現了一個門戶。張鹹一縱身,飛將入門。眼光瞥處,已見到這原是一個寬大的門戶。陳設清雅整潔,有四個人在此室中,都凝目瞧著他。張鹹反應何等神速,真氣一沉,身形已墜在地上。

石室中的四人,當中一位身體肥胖的婦人,頭挽盤龍譬,盤膝坐在一張石床上,一雙鳳目中,隱泛威光。一支黑雞杖斜靠床邊。此人正是鬼母冷婀。在她左邊的是大弟子厲魄西門漸,右邊兩人便是薑氏兄弟。

無情公子張鹹腦筋一轉,已知自己今日想生出此室,恐怕萬難辦到。立刻決定拚舍一命,盡力纏住鬼母,以便宮天撫能乘隙將朱玲救出魔窟。

厲魄西門漸怨毒獰惡的眼光,凝注在張鹹麵上。張鹹看也不看他一眼,向鬼母冷炯拱手道:“教主威名垂布宇內,又是小可前輩。今宵小可擅闖貴教聖壇,實在無禮,不知教主可肯有諒?”要知他的一身武功,雖得自天下各方黑道高手,但玄陰真經的武功最是厲害,故此無情公子張鹹其實和鬼母大有淵源,是以他肯一改冷傲之態。

鬼母冷冷道:“你進得來,算你能為不俗。但你想出去,也要看你的能耐了。”

無情公子張鹹淡淡一笑,道:“但憑教主吩咐,小可無不遵命。”

西門漸獰笑一聲,道:“大概你還不知道我玄陰教諸般毒刑的厲害。你隻要能從本香主手中熬過而能不求饒,便放你逃生。”

無情公子張鹹厲聲道:“西門漸,你少發狂言,憑你三鬼一道上來,還難不倒本公子。”

他這幾句話,大有深意,隻要三鬼受激上來動手,便可達到延長時間的目的。

厲魄西門漸果然怒氣衝天,並一邁步,鬼母又道:“且慢,本教主既和石軒中打了一場,但餘興猶在,這廝來得正好。”

無情公子張鹹暗叫一聲:“糟了。”鬼母親自出手,天下無人能敵。不但自己性命已體,而且又不能拖延時間,想到這裏,不由得心煩意亂。鬼母眼力何等高明,已發覺張鹹心思不定。倏然微哼一聲,使出內家移形換位的最上乘功夫,疾如閃電般匕過去,伸手便抓。

無情公子張鹹猛覺服前白光一閃,急忙收攝心神時,鬼母嫩白的手掌已到了他頭頂。直到此時,鬼母身形所得起的風力,才拂上張鹹身上。張鹹雖然看見鬼母手掌臨頭,但已無法閃避,隻好暗歎一聲。閉目詩死。鬼母手掌一落,呼的一聲,身形又電掣般飛回石床上去。

“這一絡頭發,權當你的性命……”鬼母一揚手中捏住的一小綹黑發,又冷笑道:“但下不為例,現在將頭發還給你,你得好生珍藏。”

無情公子張鹹如夢方醒,一身都是冷汗。隻見鬼母右手一場,幾縷微細已極的風聲,疾射而至。張鹹大駭,腳下一錯,已閃開數尺。忽覺衣袖微動,低頭看時,一根尺許長的頭發已穿過衣袖。又是一陣駭然,想道:“罷了,鬼母號稱天下第一,功力果然精純無比。居然能將數根長逾一尺的頭發,像發射鋼針般打出兩丈以外。這等功力,又在飛花摘葉手法之上。”

鬼母見張鹹神情變化,心知剛才乘他心神分散之際,故意露的一手,已收先聲奪人奇效。饒他張鹹生性高傲自負,但此刻已心寒無比。不由得十分滿意自己的傑作,冷冷一笑,道:“張鹹你準備好沒有?本教主可要動手啦……你要教主先讓你幾招?”

無情公子張鹹心念一轉,立刻朗聲道:“你要真敢讓我,就讓個一百招。”

厲魄西門漸聽他耍賴,怒罵道:“放屁,那有讓一百招之理。”

無情公子張鹹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作態虛讓。”

鬼母傲然道:“一百招就一百招,過來吧。”

無情公子張鹹暗中大喜,想不到無意中,已收拖延時間之效。心想鬼母武功深不可測,如若用拳掌動手,也許仍不能傷她。自己的毒龍棒內有利舌,擅破一切護身氣功和橫練功夫。當下掣出金龍棒,緩步上前。鬼母走下石床,赤手空拳,沉凝地瞧著對方。

無情公子張鹹毒龍棒一抖,冷笑道:“鬼母你要捱完這一百招,全仗身法閃避和招架,不能出手反攻。這個密室地方有限,是否要換個地方?”

鬼母道:“你休處饒舌,盡管用心進攻。不過在未動手之前,不妨先將遺言留下,本教主念在昔年一點淵源,定必替你轉達。”

張鹹狂笑一聲,但忽然中斷,凝眸尋思道:“如是別人說這話,我可以嗤之以鼻。但這是玄陰教主鬼母所說,份量大不相同。看來今晚我非血濺此室不可,因此不妨想想,可有什麼未了心事?”鬼母見他果真尋思,便耐心等候他。

“不瞞你說,若非是你玄陰教主,我張鹹絕沒有任何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