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待分明(1 / 2)

隻聽咣啷一聲,那白玉連環擲在她麵前地上,碎成四分五裂,玉屑狼籍。那帕子乃是薄絹,質地輕密,兀自緩緩飛落。他眼中似有隱約的森冷寒意:“朕以赤誠之心待你,你卻是這樣待朕。”她此時方鎮靜下來,輕聲道:“琳琅不明白。”皇帝道:“你巴巴兒替那宮女求情,怨不得她回護你,雖物證俱在,至今不肯招認是替你私相傳遞。”

琳琅瞧見那帕子,心下已自驚懼,道:“這帕子雖是琳琅的,琳琅並沒有讓她私相傳遞給任何人,至於這連環,琳琅更是從未見過此物。琳琅雖愚笨,卻斷不會冒犯宮規,請萬歲爺明鑒。” 抬起眼來望著他,皇帝隻覺她眸子黑白分明,清冽如水,直如能望見人心底去,心頭浮躁之意稍稍平複,淡然道:“你且起來說話,個中緣由,待將那宮女審問明白,自會分明。”頓了頓方道:“朕亦知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她隻跪在那裏,道:“那宮女一直與琳琅情同姐妹,這方帕子,便是琳琅與她換帕結交時交給她的,琳琅一時顧念舊誼,才鬥膽替她向萬歲爺求情,不想反受人陷害,事既已至此,可否讓琳琅與芸初當麵對質,實情如何還請皇上明察。”他慢慢道:“我信你,不會這樣糊塗。朕定然徹查此事。”她隻見他眼底冽凜一閃:“你與容若除了中表之親,是否還有他念。”琳琅萬萬未想到他此時突然提及納蘭,心下驚惶莫名,情不自禁便是微微一瑟。皇帝在燈下瞧著分明,琳琅見他目光如冰雪寒徹,不由惶然驚恐,心中卻是一片模糊,一刹那轉了幾千幾百個念頭,卻沒有一個念頭抓得住,隻怔怔的瞧著皇帝。

皇帝久久不說話,殿中本就極安靜,此時更是靜得似乎能聽見他的呼吸聲——他突兀開口,聲調卻是緩然:“你不能瞞我……”話鋒一轉:“也必瞞不過朕。”她心下早就糾葛如亂麻,卻是極力忍淚,隻低聲道:“奴才不敢。”他心中如油煎火沸,終究隻淡然道:“如今我隻問你,是否與納蘭性德確無情弊。”目不轉睛的瞧著她,但見她耳上的小小闌珠墜子,讓燈光投映在她雪白的頸中,小小兩芒幽暗凝佇,她卻如石人一樣僵在那裏。隻聽窗外隱約的風聲,那樣遙遠。那西洋自鳴鍾嚓嚓的走針,那樣細小的聲音,聽在他耳中,卻是驚心動魄。嚓的每響過一聲,心便是往下更沉下一分,一路沉下去,一路沉下去,直沉到萬丈深淵裏去,隻像是永遠也落不到底的深淵。

她聲音低微:“自從入宮後,琳琅與他絕無私自相與。”

他終究是轉過臉去,如銳刺尖刀在心上剜去,少年那一次行圍,誤被自己的佩刀所傷,刀極鋒利,所以起初竟是恍若未覺,待得緩慢的鈍痛泛上來,瞬間迸發竟連呼吸亦是椎心刺骨。隻生了悔,不如不問,不如不問。親耳聽著,還不如不問,絕無私自相與——那一段過往,自是不必再問——卻原來錯了,從頭就錯了。兩情繾綣的是她與旁人,青梅竹馬,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卻原來都錯了。自己卻是從頭就錯了。

她隻是跪在那裏,皇帝隻瞧著她,像是從來不認識她一般,又像根本不是在瞧她,仿佛隻是想從她身上瞧見別的什麼,那目光裏竟似是沉淪的痛楚,夾著奇異的哀傷。她知是瞞不過,但總歸是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八歲禦極,十六歲鏟除權臣,弱冠之齡出兵平叛,不過七八年間,三藩俱是大勢已去——她如何瞞得過他,心中隻剩了最後的淒涼。他是聖君,叫這身份拘住了,他便不會苛待她,亦不會苛待納蘭,她終歸是瞞不過,他終歸是知悉了一切。他起初的問話,她竟未能覺察其間的微妙,但隻幾句問話,他便知悉了來龍去脈,他向來如此,以睿智臨朝,臣工俱服,何況她這樣渺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