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未妨惆悵(四)(3 / 3)

李珅道,“還不是那幾個怕事的敗類,不急著討賊,反而急著撫賊。”又道,“隻是接連三日了,柳侍郎依舊無片言表態,也不知他是不是怕了。”

儲禹抬手指了指前頭,“……你看那是誰?”

李珅抬頭望去——昧旦時分,天色沉黑。隻望見前頭燈籠,燈籠後似有人跨在馬上。

待稍稍近前,李珅才猛的驚醒過來——馬上人長身玉立,長髯鳳眸,壯美威嚴。正是他們適才所提到的兵部侍郎柳世番。

他這一行七八騎,但仔細一看便知道,隻他自己一人一騎和身前提著燈籠引路的小廝是正經柳家人,其餘的分明都是天子侍衛。

柳世番確實沒出門上朝,因為昨日他在官署辦公至半夜——他的繼任者沒他那般舉重若輕的幹才,他丁憂而這半年裏實在拖延了不少事——處置好公事,他尚未來得及回府,便又被天子宣召入宮議計,此刻才從宮裏回來。

……天子侍衛顯然是護送他回來的。那麼昨日出門時,他帶了多少人?

隻一人一騎,外加一個給他提燈籠的小廝罷了。

這麼人心惶惶的時候,他又是被盯上的人,卻隻帶一個開路的小廝便敢出門。說他怕——不如說他膽大的令人覺著不夠謹慎了。

然而在這種時候,這睥睨群小的大無畏的姿態,亦不免令人敬佩。

李珅和儲禹不由肅然起敬,紛紛立直了身子。

然而柳世番才長途跋涉返回京城,便接連遭遇這許多事,實在是有些困倦了。路過他們身旁時,隻輕輕拱手為禮,便權作打過招呼了。

因此回到家之後,她並沒流露出被汙蔑陷害後該有的羞惱來。

見柳文淵和雲秀蹲在堂前熱火朝天的剝荸薺,心裏反倒覺著熨帖和感動。

尤其是雲秀一抬眼看到她,便殷勤的捧了碗剝好的荸薺跑過來道,“阿嬸,吃荸薺!”她一時竟想,幹脆把這丫頭過繼來得了。

當然也就那麼一想而已。

雲秀謹遵她四叔的教誨,裴氏不說在正院兒遇見了什麼事,她就一句都不問。隻殷勤的逗裴氏開心。裴氏要坐,她就趕緊搬凳子,裴氏口渴,她就搶著斟熱茶,裴氏怕她割了手,不讓她削荸薺,她就進屋幫裴氏裝了個熏籠靠著,免得裴氏削多了荸薺手冷。

裴氏瞪柳文淵,柳文淵抿著唇,知而不言、笑而不語。

用過晚飯,裴氏終於忍無可忍,將柳文淵堵在書房裏,道,“好好的世家閨秀,你教她這些眼色活兒做什麼?”

柳文淵失笑出聲,“哪有這麼多規矩?阿娘在時,我們也常這麼逗她開心。”頓了頓,又道,“唔……阿娘也就像你這般訓斥我們。”

裴氏哪裏還惱火得起來?

就連埋怨裏都帶了些溫柔,“……這麼一鬧,我要怎麼開口跟她說正事啊。”

柳文淵抬眼往窗外看了眼,見雲秀正纏著綠瀾說話,便笑道,“說吧,我聽著呢。”

……

聽完原委,柳文淵沉默半晌,多餘的話也沒說,隻道,“……你直接去問雲秀吧,不用顧慮什麼。”想了想,又道,“那柄琴阿娘當年就沒當寶貝,給了雲秀,雲秀也隻道是平常。雲嵐若是想要,她也許就隨手轉贈了。但鄭氏想奪,隻怕她寧肯擔了這個罪名,也不理會。”

裴氏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這種罪名怎麼能隨便擔?”

柳文淵便道,“所以還要勞煩你給她陳說厲害。”

雲秀終於從綠瀾手裏討來了鑰匙,便抱著午後才紮好的孔明燈,爬上了小廂房頂的天台上。

月輝清寒。

遠處萬家燈火,花燈火樹將街道映照得宛如明光流淌的長河。依稀可見那長河中穿梭如織的遊人。

然而離得遠了,便如圖畫一般,有色而無聲。

雲秀兀自看了很久,依舊無法覺著自己是和旁人在同一個佳節裏。

寒意侵衣。

雲秀從袖子裏掏出火石,蹲下來將孔明燈裏的火燭點著。

暖光照在一方小小的白紙籠裏,緩緩的升上遼闊無邊的夜空。

雲秀看著那燈籠漸漸的飛遠了,雙手合十,靜默的禱告。

她很小的時候,老太太就愛領著她放天燈。她自己就是要修神仙的,總有一天將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她禱告個什麼勁兒?

所以還隻能在老太太懷裏亂掙的年紀,她就不肯老老實實的陪老太太放天燈。等能跑會跳了,隻要別讓她去放燈,她能逃到一切老太太想不到的犄角旮旯裏躲著。被老太太捉出來,她還要狡辯,“您有什麼心願跟我說呀,我以後保證比神仙還靈。”

可是人生能有多少團圓?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在應許之人的有生之年修成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