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跳下馬來,望著地上的焦黑木炭,目光如三冬冰雪,掃過跪在地上的數十名守糧官員。
蒙哥瞧了半晌,忽地齜牙而笑,為首的官員壯起膽子,顫聲道:“臣……臣下昨夜午時,還……還巡視了一遍,安排好守衛回營睡覺,剛剛睡著……”
蒙哥不耐,五指一張,喝道:“全都砍了。”侍衛們刀劍齊下,數十顆頭顱滾得滿地,鮮血在凹地聚成一窪小小的血池。蒙哥又回過頭,陰沉沉地道:“巡夜的是誰?”
隻見一將出列,拜道:“末將那不斡失職,唯有一死以謝大汗。”拔出腰間彎刀,引刀割頸,頹然倒地。
蒙哥點頭道:“此人敢作敢當,不失好漢本色,賜他厚葬。”又向史天澤道,“剩下的糧草能支用幾日?”
史天澤拜道:“這一次約摸是出了奸細,宋軍似乎深知我方屯糧之所,一入營中便拚死衝往該處,我方全然不及阻攔,是故除了兩三處因對方匆忙不及燒毀,多數已遭火劫……”
蒙哥不耐揮手,冷冷道:“你們這些漢人官兒就是囉唆,但說能吃幾天便是。”
史天澤額上汗出,忙道:“僅夠三日之用,抑且川西糧草均已在此,籌措不及。川東諸城未下,糧草不足,更兼蜀道艱難,後續糧草若要運到,就算不恤牛馬,拚死趕路,也當在一個月之後。”
蒙哥皺眉道:“三天麼?”又掃視眾將道,“你們說呢?”眾將麵麵相覷,不敢答應。伯顏正要出列,身旁的史天澤忽地伸手,將他拽住。伯顏瞧他一眼,正自納悶,忽見一將挺身出列。他識得此人名叫安鐸,與自己同列馬軍萬夫長,隻聽安鐸朗聲道:“糧草關係軍心士氣,如今接濟不上,還請大汗回軍六盤山,將來再作計較。”
蒙哥一拂袖,不置可否,望著天空喃喃道:“三天?三天嗎?”忽地掉頭,飛身跨上駿馬,揚塵而去。
伯顏待蒙哥離去,對史天澤埋怨道:“史世侯,你為何攔著我說話?”史天澤歎一口氣,將他拉到僻靜處,四顧無人,才歎道:“我真定史家經曆蒙古國三朝,三朝大汗史某均也見過,說起來,如今這位大汗,與前麵兩代大不相同!”
伯顏訝道:“如何不同?”史天澤道:“成吉思汗起於微末,親身攻戰,創業艱難,其智略深沉,用兵如神,何時攻、何時守、何時智取、何時力敵,均是了然於胸。這般能耐,放眼百代無人可比。”
伯顏點頭道:“那是自然。”史天澤又道:“窩闊台汗是守成之主,性情寬任,凡事無可無不可,不喜深究。他自己打仗不多,但對帳下名將均能人盡其才。滅金靠的是拖雷大王,西征靠的是拔都大王,故而窩闊台汗雖不親身征討,卻也能攻必克、戰必取,不墜他父汗的威名。”
伯顏容色一正,拱手道:“史世侯高見,伯顏受教了。”史天澤擺手苦笑道:“貴由汗早逝,建樹極少,且不說他。至於這位蒙哥汗,稱汗之時,大蒙古已曆經兩朝武功,拓疆數萬裏,天下馬蹄所及,除了南方宋國多已囊括,國勢之強,絕於千古。因之大汗甫入金帳便是盛世天子,隻見疆土廣大,人民眾多,卻不知祖上創業之苦。更兼他剛毅勇決,兩次西征所向披靡,自負才具了得,決計不肯後人。你想想,今日阻於合州城下,他能善罷甘休麼?”
伯顏聽史天澤評點當今大汗,似乎略有微辭,正覺心驚,但聽到後麵幾句,卻是默默點頭,爭辯不得。
史天澤又道:“伯顏將軍文武雙全、氣度恢宏,放在蒙古人中也是人傑,來日無論平定四方還是治理天下,都須仰仗將軍的雄才。但如今時不同,則勢不同,將軍還須深潛自抑,不可貿然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