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 冷露如霜。
趙簡又做夢了。
他又夢到了那個纖弱嫋娜,縹緲空靈的身影。
“你是誰?”端正嚴謹的內閣首輔趙大人,慌了心神。
膚若凝脂,烏發似瀑, 一下下撩撥著心弦, 美好得幾近虛幻。無窮無盡的黑暗深淵中, 一隻幹枯慘白的手,死死攫住每一根神經。
別走, 別離開我……
得到他……
一定要得到他……
溺水般的窒息感接踵而至, 瀕死的絕望越來越濃鬱,趙簡痛到極致, 喘著粗氣醒了過來,眸子裏仍有暗沉沉的猩紅。
聽到動靜, 侍衛趙五叩門問道:“大人,您怎麼了?”
趙簡捂著胸口,狠狠壓抑著蝕骨痛意:“無礙,舊病複發罷了。”
趙五:“屬下去請大夫。”
趙簡:“普通大夫可治不了我的病。罷了, 都去睡吧, 明天還要接著趕路。”
趙五跟隨自家大人已久, 深知他這病症可謂是與生俱來,十分蹊蹺古怪,多少宮廷禦醫都束手無策, 這會兒即便急吼吼抓來一個赤腳大夫, 多半也於事無補。這些道理趙五又怎會不懂, 不過是太過忠心,擔憂趙簡境況,病急亂投醫而已。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 就是不知道根治大人的那味藥,究竟在哪裏了。
算算行程,明天就要抵達蘇州城了,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地大物博,鍾靈毓秀,但願能尋到一兩個能人異士,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趙五默默歎氣。
黑黢黢的房間內,趙簡一身薄汗,散著頭發仰躺在枕上,微微眯起素日清冷威嚴的眸子,表情冷淡地想著事情,兩道劍眉之間籠著淡淡的迷茫。
老和尚死前所言到底和解?寫在掌心的那個“蘇”字,指的真是蘇州城嗎?
濃墨似的夜漸漸消退,東方露出魚肚白,公雞打鳴聲此起彼伏,一下下聒噪得剮蹭著耳膜。
或許,一切很快就會得到解答。
柳家夕月閣。
閣樓門窗緊閉,外間台階上丫鬟仆婦小廝家丁齊齊堆湧在這裏,裏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個個表情興奮,躍躍欲試,卻又心存忌憚,相互告誡,盡力保持安靜。
烏泱泱一堆人,竟然鴉雀無聲,難為他們靜悄悄等待了半晌。
待到天光大亮,白蘇打著哈欠推開門,冷不丁被一雙雙齊刷刷望過來的眼睛盯上,頓時一個激靈,險些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翠微山叢林中,與一群餓狼狹路相逢。
白蘇猶疑不定:“呃,你們怎麼了?”
“啊啊啊,說話了說話了,是活的!”
白蘇:“……”
“這麼漂亮,竟然還會說話,他好厲害!”
白蘇:“……”
“他娶妻了嗎?他老婆介意多養一個嗎?”
白蘇:“……”
“你們聚在這兒幹什麼?都散了散了!”柳亦卿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見眾人目露垂涎之色,一個個對著白蘇大放厥詞,言談之間越來越危險放肆,立時就坐不住了,連忙將眾人趕走,讓他們自去忙碌。
柳家父子隨性寬和,為人厚道,從不苛待下人。所以仆人們並不害怕畏懼,當著柳亦卿的麵依依不舍地同白蘇告別,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群人即將被驅逐出府,各奔東西了。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柳亦卿暗中思忖道:看來這些人都是折服於白蘇的美貌,有鬥笠遮掩尚且如此,倘若被他們窺見廬山真麵目,還不知會怎樣癲狂。
擔心下人們的過分熱情會冒犯白蘇,柳亦卿賠笑道:“真是抱歉,我們家家風散漫了些,平時疏於管教,讓你看笑話了。”
白蘇不甚在意:“還好。”
柳亦卿:“我見白兄昨晚將婢女仆役都趕了出去,想是他們粗手笨腳,照顧不周到,惹你生氣?不若我再給你換幾個伶俐的來。”
白蘇阻攔:“柳公子誤會了,他們很好,沒有任何不妥。”
白蘇他與妹妹阿萊在山洞隱居多年,不習慣被人服侍,也實在怕了婢女們如癡如狂的熾熱視線,所以才不準他們近身伺候。
為盡地主之誼,柳亦卿盛情邀約:“要不要出去走走?家裏的花花草草還有些趣味。”
白蘇昨天晚上熬了一個通宵,看話本看到四更時分,這會兒不免有些困倦,隻因盛情難卻,就揉了揉眼睛道:“好吧。”
兩人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分花拂柳,一路走走停停,隻見假山林立,池沼縈紆,紅牆碧瓦,靜雅俏麗,靠牆的空地上一溜兒種著薔薇、月季、芙蓉等花木,參差錯落,別有一番天然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