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青衫磊落(1 / 2)

傍晚時分落下淅淅瀝瀝的秋雨,天地間盡是綿綿無盡的風片雨絲,打濕了衣衫,打濕了心境,直讓寥落的人再添寥落,淒涼的心更生淒涼。

任雲雁回至府邸,聽聞李錫琮已下了禁令,將她禁足於東院,對外隻宣稱她悲傷過度染了重疾。蕪茵唬得一跳,幾乎以為她當場就要發作出來,卻不想任雲雁平靜異常,竟是未置一詞便打發了傳話之人。

反常的舉止令人心生惶恐,蕪茵待要相勸幾句,任雲雁已擺手示意其不必多言,隨即命人備晚膳並單要了一壺惠泉酒,溫在薰籠之上。她一言不發,脫去白日出行的衣衫,換上銀紅縐紗白絹裏對襟衫子,外罩豆綠沿邊金紅心比甲,配了白杭絹畫拖裙子。再淨麵重新理妝,頭上也不戴冠,隻將雲髻盤起,露著四鬢,貼起飛金,額上又著了三個翠麵花鈿。

鏡中人有著彎彎新月眉,隆隆瓊瑤鼻,粉濃香腮嬌嫩麵龐。饒是蕪茵見慣她的美貌亦不免看得發怔。

任雲雁笑了笑,隨手將帕子拂到她臉上,問道,“發什麼呆呢?”蕪茵回過神來,訕訕應道,“娘娘這是要做什麼?可是要請王爺過來,隻是今夜……”

“就是今夜,過了今夜,也許便沒機會了。”任雲雁輕聲一笑,也不理蕪茵是否聽清她方才言語,懶懶吩咐道,“你去請人罷,盡力就好,請到請不到,我都不怪你就是。”

蕪茵驚疑的看了她一眼,也隻得硬著頭皮去了。房內隻剩下她一個人,薰籠上尚溫著一尊酒,徐徐氤氳著醉人的味道。霜風入弦,雨打梧桐,如此秋夜,也許是該醉一回,病一回,慵一回。

她滴酒未沾,卻似醺然般閑臥在榻上,想象著外頭的天地,那人鋒利的眉宇,堅拒的言辭。她也許會等上一夜,也等不來那人一記眷顧。可她沒得選了,她是立意要在今夜把酒送青春的,青春裏的那個人不至,卻隻有黃昏瀟瀟雨未歇。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間安靜得恍若一切都已凝滯,她倏爾聽到輕捷的腳步聲,踏著廊下的雨水,聽到收起油傘的聲音,一顆心已緊著跳了兩跳。

然而她身子未動,仍是散漫地靠在榻中。那人到底是穿過漫天細雨來到了她麵前,青衫磊落,眉目清澈,隻是和她記憶裏英姿勃發的樣子並不相同。她恍惚間想起,那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隔著中間的歲月往回看,曾經青春好年華的人業已長大。有些人有些事,也許隻是存在於她的想象中。

任雲雁先笑了起來,靜靜的說道,“多謝你,還肯前來。”李錫琮看了她一眼,隨即打量了一道案上早已放涼的飯菜,似對她方才沒頭沒尾的話恍若未聞,對她疏無半點禮儀的態度毫不在意,隻是點了點頭,如同接納了她的道謝。

她便伸手請他坐了,繼而微笑道,“今日的事,錯皆在我。你如此懲處,我也沒有多餘的話好說。隻是我可以認罰,卻不能不恨,想來你亦是明白的。”

李錫琮頷首道,“我明白,隻是你恨錯了對象。此事與旁人無涉,你應該恨的人是我。”

他說得如此坦然,任雲雁不禁笑了笑,倘若能夠她何嚐不願恨他!她默然一刻,到底起身走到薰籠旁,隻將哪壺酒執起斟了兩杯,旋即遞至李錫琮麵前。

他隻猶豫了一下,便即接過。任雲雁複又坐下,轉著酒盞淺笑道,“你肯前來,我很是滿足。今夜一過,不知我們多久才能再見。我有幾句話想問你,可否請你如實答我?”

見李錫琮仍是點了點頭,任雲雁笑得一笑,媚眼如霧如絲,須臾仰首飲盡杯中酒,道,“那麼請你先滿飲此杯。”

李錫琮低頭看了一眼,淡笑道,“不必此物,我也一樣會對你講真言。”說罷,卻還是擎起酒盞一飲而盡。

任雲雁起身再斟滿兩盞酒,方問道,“你是何時知曉的?”李錫琮靜靜打量她片刻,回答道,“邸報傳到北平,我就已經知道了。”

任雲雁再問道,“那時你便知道,接福哥兒上京,是要充當質子,對不對?”

她緊緊盯著他看,他卻神色沉靜如秋水,半晌輕輕點了點頭,卻未答話。

任雲雁垂目一笑,再度將那杯酒一飲而盡,良久搖頭笑道,“這酒太過綿軟,的確不夠勁道,不能令你迷了心智。”微微一歎,又道,“事到如今,你怎麼說我便怎麼聽,隻當你對我是知無不言。那麼我再請問你,為何是福哥兒,為何是我?”

李錫琮終是蹙了蹙眉,未及開口,卻聽她一字一頓問道,“或許我該這麼問,周元笙果真有不能生育的隱疾麼?”

她挑釁的態度,僭越的稱呼並沒能引發他一星半點的慍怒,良久的沉默過後,她看到李錫琮搖了搖頭,沉聲道,“沒有,那是我騙她的話,她一直信以為真。”恍如一道巨大的陰影倏然落下,她隻覺得眼前一黑,心口開始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