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月色中天,幾點繁星疏疏落落綴於天幕,像恣意潑灑在烏黑緞布上的金粉。
一輛汽車飛快駛過,白晃晃的車燈透過車窗折進另一輛車車內的人的眼中,令她墨色的眼珠亮如琉璃。
黑色汽車在威基酒店外麵停下,林初戈跨步下車,一隻手從後搭上她的腰。
她避開男人的手,說:“莫總,我們是來辦正事的,我是以卓信公關總監的身份陪您應酬,而不是你的女伴。”
雖然實質上並無任何區別,但她固執地爭取那丁點的自尊,她不想叫包廂裏的男人們以為她是他養的窯姐兒。
莫行堯薄唇抿成一線,收回尷尬地僵在空中的右手,懶散地插-進西褲口袋中,健步如飛進了電梯。
林初戈步進電梯,梯麵泛著極淡的金光,與頭頂上的燈光相映生輝,電梯上升時,視覺上像一杯搖晃不休的桂花茶。
轉瞬便到九樓,一位身穿桃紅滾銀邊旗袍的服務員從一扇門內退出來,絲綢料子匝出玲瓏凹凸的曲線,經過他們時帶起一陣淡雅的香風,腳步聲被地板上厚實的大紅地毯吞食得無影無蹤。
兩人走到這層樓的盡頭,莫行堯不同她多說一字,自顧自推開包廂門。
一進門,就有道雄渾的男聲問:“莫總一個人來的?”
下一瞬,林初戈就推門進去,在他身側坐下。
飯桌圓而大,四周均勻地分布著十來個人,男人基本都美人在懷,隻有兩位男士孤零零冷清清一個人坐著。
來時她做了準備,兩個男人中,單眼皮、約摸四十多歲的那個是稅務局的江書記,而另一位戴金絲眼鏡的則是審計局的趙副局。
她揚揚唇,他們倆未必是出淤泥而不染,而是礙於職位不便在人前攜帶女伴。
古時酒宴上侍妓舞女必不可少,今時今日男人帶佳麗來吃飯乃約定俗成,夜裏興許還要一起嫖。這二位清官人後是否還是正人君子,無人知曉。
林初戈自報姓名後就端坐在椅上,耳聽著莫行堯同那些男人客套,眼盯著鄰座女人柔似蛇的軟腰。
“莫總遲到了,罰一杯。”是先前發問的男人,一位地產老板,姓王,眼珠大得驚人,打量人時像瞪人,年齡最大話卻最多,進包廂起他便一直在說話,兩片厚嘴唇不斷張合,像離水的魚。
見莫行堯淡笑著自倒一杯紅酒,王總扭頭和江書記聊起家常,自家的混世魔王與江書記的愛女在同一所高中,男孩太調皮沒有女孩省心雲雲。
白麵書生樣的趙副局話極少,與眾人打過招呼後就不再開金口。
菜肴一盤一盤端上來,盡是大魚大肉山珍海味,油汪汪無法下筷,林初戈暗想,這一頓飯又要吃掉一大筆民脂民膏,這些男人的腰圍又得肥上一圈。
她抬起頭,對麵的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記起他是一家風投公司的老總,叫孫國磊。
孫總肚腩大得如同懷胎十月,一張臉像一塊蠟黃色粗布,五官則像是用刀在布上隨手劃幾道口子,渾濁的眼球自林初戈的脖頸至下遊移,細縫眼裏濃烈的*仿佛要溢出來,毫不加以掩飾。
好似被他黏涎的目光舔了一遍,林初戈渾身發涼,背上沁出一層濕膩的汗,雞皮疙瘩悄然生出,她覺得又冷又熱,空空的胃裏直泛酸。
從前應酬時雖也有用眼神言語暗示的男人,但未見過直白赤-裸得像孫國磊這樣,似乎隨時就會撲上來。
她垂頭與麵前的魚翅對視,竭力忽略那道粘滯的視線。
餘光掠過莫行堯深藍色的西裝,該向他低頭示好嗎——不,她立刻否決這個想法,無人依賴很淒慘,但隻會依賴男人也太可悲。
林初戈邊喝酒邊安慰自己,熬到飯局結束就不用再忍受任何人。
手中的酒杯忽而被人奪走,林初戈扭頭望進一雙黑黢似墨的眼中,他麵上帶笑,指尖青白,擎著酒杯送到嘴邊飲一口,輕斥道:“別顧著喝酒,吃點菜。”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俱是變化萬千,尤其是那位孫總,神情晦暗難辨。
他到底不會不管她,她眼眶無端發熱,二十多年的人生她哭的次數極少,一隻手都能數過來,卻每一次都和他有關。
她穩住氣息,似嬌似嗔道:“小氣鬼,一杯酒而已。”
“酒喝多了傷胃,”王總善解人意地說,“莫總是擔心林總監的身體。”
莫行堯溫聲道:“見笑了。”
“哪裏哪裏。”孫國磊連忙接腔。
方才二人一前一後進來,生疏得像陌生人,讓人拿不準他們的關係,現下將旁若無人的親密舉動看在眼裏,孫國磊心裏覺得可惜——因那林總監的樣貌堪稱國色,惋惜無福消受美色的同時,又慶幸自己沒有貿然挑明那點意思,當眾駁了莫行堯的麵子。
這位莫總年紀輕輕,看似謙和有禮,行事作風卻截然相反。歸來短短數日,孫國磊在飯局間聽過不少關於他的事跡,無外乎,財力雄厚,手段狠絕。有一個金融公司還嫌不夠,前些日子突然在建築業橫插一腳,無聲無息端了個本城老牌的建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