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崖城,原玳駕著馬沿著綠林小道上走,駛向了下一個地方。往著南方走,天色越發的明媚起來。常綠的樹葉換了新芽,幽暗的森林底下,開著許多不知名的花。原玳坐在馬背上,看著兩邊的林間景色,放慢了速度。
春天長滿的樹菇冒出來腦袋,原玳一路上看了不少,見到能吃的就翻下馬,摘了一點,取下鬥篷的帽子,放在了裏麵。一路走走玩玩的,走到晌午才走出了森林,到了一個臨近的鎮子。
相對於前幾天的匆忙趕路,今日反倒顯得有些信馬由韁。她嘴角一直勾著笑,騎在馬背上,閉著眼感受著春光打著眼睫的溫暖,顯然心情很好。
因為她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夢裏有春暖花開的初城,有喧囂鼎沸的街頭巷口,更加有總是笑的眉眼彎彎的華初。
沒有刀光劍雨,沒有血光淋漓,夢裏隻有一個華初,陪著她走在幹幹淨淨的初城裏。難得的,是個好夢。
她很久沒有做這麼美好的夢了,太久沒有夢到這樣的華初,她都以為自己快要將她原本的模樣忘記了。如今一夢,醒來之後,才深覺關於她的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的清晰。隻要心念一閃,就能夠把她們之間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甚至於那時她的模樣,都能清晰的,一筆一筆勾勒起來。
甚至是,她們恍如隔世一般的初見……
有人和她說過,記憶是會騙人的。因為年年歲歲記憶裏的模樣會被風損,而你原本以為自己記得非常清晰的東西,其實不過是你在心裏一遍又一遍美化後的景象。
原玳不知道,自己記憶裏的東西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但是六歲那年的春天,她記得很清楚。
那個春天,和初城所有的春天都一樣。太陽照了半個月,就開始不停的下雨,有的時候大一點,有的時候小一點,但更多的時候是飄著毛毛細雨。
下雨的時候,將軍府後院不知名的樹花會開,花裏麵總會有香甜的蜜汁。每年春天的時候,原守原建兩個人就會和自己一起爬上樹去吸花蜜。陽光好的時候會去,毛毛細雨的時候更加會去。
因為下了雨過後,就是整日整日的太陽,那時他們才不會去吃花蜜,他們要去河邊釣青蛙。
可是那年的春天,她沒有跟著他們去吃花蜜,而是整天趴在床上,看著窗外的毛毛細雨,發呆。
因為她全身長滿了裝著水的痘痘,又癢又難受,有時候還會突然發起高燒來,非常的不好。姆媽說,她這是生了病,不能出門的,於是看著這樣的天心野得厲害的自己,還是乖乖聽話待在了房間裏。
為了通風,她們把床搬在了靠窗的地方,所以她就一天天的看著院子裏的那棵老梨樹,從光禿禿的模樣到冒出了點點白色的花骨朵。
生病的時候,爺爺回來看她,很忙的娘親也會來看她。爺爺每次來,都還是會說故事給自己看。娘親來的時候,總問自己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有一次,又是發燒,醒來的時候就看到母親抱著自己,眼眶紅紅的。她知道,母親這是哭過了。她見過人哭,比如原守,摔跤的時候哭的鼻涕眼淚全都是,眼眶也是紅紅的。
所以,她知道母親哭了。聽說,父親死的時候,母親大哭了一場,因此等母親出去給她端藥的時候,她就拽著一旁的姆媽問,“姆媽姆媽,母親哭了,玳兒是不是要死了啊。”
然後她聽到藥罐被摔碎的聲音,她聽著聲音往那邊看,就看到自己的母親站在門口,好像在寒風中受了冷一般,瑟瑟發抖。
母親過來,抱住了她,低聲的哄,“阿玳會沒事的,沒事的。”
她第一次躺在那個女人柔軟的懷裏,悶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溫熱的淚水沿著她長滿水痘的臉流淌,弄得她非常難受。
身上難受,心口也悶悶的,因為她的母親,又哭了……
於是第二天,給她治病的醫生,又換了一個。那就是華初的父親,剛到初城的隱神醫。
原玳不記得第一次見華初父親時,那個男人是什麼模樣了。但她記得,第一次看華初是什麼模樣。
那是一個春光很好的上午,陽光在屋外照的豔烈。姆媽帶著新來的大夫推開門時,她第一眼就看到跟在後麵的女孩。
那個女孩,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後,穿著粉色的衣裙,墨色的長發上還束著同色的發帶。她長得很漂亮,比那時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小姐姐還要漂亮,進屋的第一眼,她們就把彼此的目光對上了……
很多年以後,她都還記得這個場景。那個女孩站在門口,春光落滿在她身後,她抬眸,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時,勾唇一笑,笑的眉眼彎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