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瞧著郎君興致很好,也不回雅間去,隻站在青竹編就的精美欄杆邊俯視著樓下廳中眾生百態,外加方錦台與那白衣女子的糾葛。
那錦衣大漢背影甫一消失,方錦台便將契書交到柳氏手中:“姑娘,且去消了籍,自在過日子罷。”
柳氏卻不接過,反而哭道:“郎君,妾一介弱女子,老父已逝,迫不得已賣身葬父。如今我無依無靠,可怎生是好?”
方錦台亦是無措,“這可怎生是好?”周衡便看著自家郎君唇角牽動一下,似是想笑。
柳氏微微一怔,隨即溫柔道:“若郎君不棄,妾願執箕帚,充郎君下陳,”她柔弱美麗的目光落在方錦台身上,沒有人能拒絕這樣卑微的、美麗的請求。
方錦台慌了神,他今日隻是來蜀江碧消夏而已。他童年時代生活在外祖家中,家規嚴厲而端正,少年時發奮苦讀,如今取得了秀才功名,方才有空接觸外界事物。不料頭一次擺脫家丁自己出門,就遇上了這等事情——
柳氏跪在鬧市中賣身葬父,這一幕他曾親見,大為憐惜。隻是方氏家規,青樓女子與賣身葬父之女不得進門。
他不明白為何家規要將孝女與妓女並列,卻也無意反抗家規,隻是在那楚楚可憐的身段前放了半吊通寶。
在蜀江碧歇了半日,他幾乎都忘了這件事。誰知便見著那錦衣大漢帶著一眾家丁與白衣孝女進了門。
孝女看見他,又是驚喜又是悲痛,眼神淒婉,仿若被錦衣大漢強行買取。他忍不住起身為她出頭,卻並非為了得她為妾啊……
“郎君?”柳氏眼波如水,方錦台心頭一熱,這樣的孝女,為何不能進門?他是未來方氏家主,自可以修改家規——
方錦台便伸出雙手,攙起深蹲在地的柳氏,“隻是要委屈你了。”本是良家女子,淪落為妾室,實在委屈。
柳氏微微一笑,滑落一串晶瑩淚珠,“郎君有此心,妾不委屈。”
旁邊早有看客想說上兩句什麼,卻被蜀江碧的茶飯博士勸了下來——他們蜀江碧最厭煩這等伎倆,今日容這女子在此上演這出戲,已是看在了趙郎君的麵子上。
若是看客說破,那女子再糾纏起來,落到姑娘眼中,豈非他們的過錯?
今日趙郎君帶了消息來,姑娘定是不肯錯過的……隻盼那方郎君快快帶著柳氏孝女離開,不要遇到姑娘。
“父喪未過,便談及婚嫁,真是好個孝女!”隨著一聲冷笑,一把子清亮的聲音,碧色衣裙的少女跨進門。
茶博士捂臉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姑娘一向不愛管這些事,今日說話這樣刻薄,怕是心情不好。
方錦台與柳氏姑娘相顧變色。
卻見那碧色衫子的少女兩步走到柳氏麵前,“賣身葬父,還挑主顧不成?趙郎君買了你,便是你家主人,誰許你對別家郎君眉來眼去的?”
也不知趙百萬發什麼瘋,攬這等醃臢事上身。
又轉身逼視方錦台,“方榮一生精明,臨了,卻生了你這麼個糊塗蟲,真是可憐之極!”
說罷也不待一廳人反應過來,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趙郎君在雅間?”一陣風似的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