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渺今晚有點兒不對勁,一句話不說已經連喝三杯,萬紫千看不下去,搶過杯子訓她:“多大點兒出息,不就一合同嘛,今天簽不了明天簽,明天簽不了後天簽,總有一天會簽,著什麼急!”
她已經醉眼朦朧,找不見杯子,就一個勁拍桌子:“我已經推了,誰愛簽簽去,和我沒關係。”
萬紫千咂舌:“老主任賣你爸麵子才調你去綜合辦,頭一件任務你就推了,真給你爸長臉!說說吧,為什麼推了,規劃局那領導想潛你?”
她迷瞪著眼睛猛點頭,萬紫千看了一眼她纖細的身材,繼續咂舌:“哪路神仙啊,會對一營養不良感興趣?”
溫渺往她胸上戳了戳:“敢情你這幾十年營養全往這兒長了,我說呢,腦子裏總缺點兒什麼。”
萬紫千拍掉她的手:“說正經的,你不是挺積極嘛,怎麼第一天就這德行!”
她撐著腮幫子想了一會兒,又換隻手繼續撐著,問:“你有沒有愛過誰?很愛很愛的那種。”
“……有的,像萬花筒和萬寶路,我都是很愛很愛的。”
萬花筒是條狗,萬寶路是隻貓,溫渺覺得和她談論這種和她智商不相符的問題確實費勁,於是不再搭理她,捧著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手裏的酒杯,一杯杯灌下喉,她覺得難受,可這種難受不知該與何人說,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於是更加難受,隻好繼續喝酒,越喝越難受,越難受越喝,直到後來噌一聲站得筆直……
這姑娘有個特點,喝酒容易醉,醉後容易癲,且每回發癲時都站得如同學生受訓時一般筆直,接著就說繞口令:“你大大爺家的大塔拉尾巴耳朵狗,咬了你二大爺家的二塔拉尾巴耳朵狗一口,你二大爺家的二塔拉尾巴耳朵狗也咬了你大大爺家的大塔拉尾巴耳朵狗一口,不知是你大大爺家的大塔拉尾巴耳朵狗先咬了你二大爺家的二塔拉尾巴耳朵狗一口,還是你二大爺家的二塔拉尾巴耳朵狗先咬了你大大爺家的大塔拉尾巴耳朵狗一口……”
一段鏗鏘有力的播音腔繞口令,成功將糾結於究竟是愛萬花筒多一些,還是愛萬寶路多一些的萬紫千驚醒。她一邊將人往外拖,一邊打電話求援,還一邊謾罵:“你丫的溫渺,什麼臭毛病,一段兒繞口令還夾槍帶棒罵著人,罵誰呢你!”
溫渺渾然不知,她已經從塔拉尾巴狗說到了喇嘛與啞巴,但她也不是全渾然不知,起碼她還聽到萬紫千問她在罵誰。罵誰?今天太陽那麼毒,跑了一整天卻連半個字兒都沒簽著,更毒的是,分別幾年再重逢,那人看她的眼神如看到一隻蚊子一般波瀾不驚。她懷著虔誠的心敲響辦公室的門,和剛走出來的他撞個滿懷,她立即錯愕得像個傻子,他卻悠然地一邊扣著手表一邊說:“我要出去一趟,合同的事路上談。”
當她很努力控製住千思萬緒,卻被帶到茶樓,又被帶到他家,後來才明白他竟絲毫沒有談公事的意思。不罵他還能罵誰,她連續倆月不和萬花筒見麵,那條狗崽子都會激動得上天入地,哪像這個男人,根本拿她當陌生人,好像那些共同的曾經裏隻有她一個人。
溫渺連夢裏都在懊惱,曾經輸給他,現如今好像依然輸給他,以前的季鄴南不好對付,可不代表對付不了,現在這個男人,同樣的麵孔,不同的性格,沒以前冷漠卻變得深奧,比以前成熟卻有點狂傲。從前的季鄴南,絕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咄咄逼人,他隻會在別人撲向他的時候輕輕鬆鬆一閃而過,末了,撲向他的人摔個大跟頭,他卻氣定神閑地頭也不回向前走,或許,還會稍稍整理根本沒有因剛才那陣勢而淩亂的衣服。
那時,季鄴南很煩她,在他安靜如水的生活裏,有兩件事頗為困擾,一是他爹因公事病重臥床,二是出沒毫無章法的溫渺。
這姑娘秉著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一路將他從西門的自習室攆到了東門的室內籃球場,本以為可就此安靜,卻不料在他用鋼筆往書上寫筆記時,左肩又毫無征兆地被拍了一巴掌,還好他為人淡定,隻是斂了濃眉合上書,半句廢話也沒有,拎上書就往外撤。
溫渺果然不淡定,朝著他的背影喂了一聲,接著就邁起小碎步跟在他身旁:“我大老遠專門跑來給你送驚喜,你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不帶這麼絕情的!”
有驚喜嗎?自從她出現,他的生活裏就隻有驚嚇,還好他承受力強,對於這種事兒向來采取不搭理政策,可這姑娘未免太強悍,你理她吧,她黏著就來,嘰嘰呱呱說個沒完沒了,不理她吧,她就自己和自己聊到很嗨,整個兒一煩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