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那天溫渺待到夜幕降臨也沒等到季鄴南回來,窗沿的藤蔓已逐漸變黃,她將未喝完的白水灑進植物,四周十分安靜,隻有頭頂的日光燈發出可忽略的聲響。她將頭探出窗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樓下,又抬頭看著天空,已零稀掛出幾顆星星,一陣風刮過,夾著熱氣撲麵而來,她用手扇了扇風,念叨一句,都幾月了還這麼熱。末了又埋怨起季鄴南,說話沒個準兒的壞蛋,去這麼久不回來不說,連個電話也不打,她挪了辦公桌上的座機,第二次撥了過去,連續四聲提示音之後依然無人接聽,接著便沒耐性地掛了電話。
又在屋裏走了兩圈,溫渺越想越不對勁,明明是自己生氣占上風來著,什麼時候又變成他怎麼說就怎麼聽了,頓時就為剛才主動撥的那倆電話後悔莫及,於是不高興地摔門而去,愛怎麼忙怎麼忙吧,她也懶得管了,真有那心又不是找不到她家的門,這麼想著,便心安理得離開。
出來之後,天色更晚,燈火逐一點亮,車水馬龍應接不暇。她去三裏河吃了碗炸醬麵,臨走前又買了奶油炸糕和驢打滾,都是溫如泉愛吃的,等到不慌不忙回了家,已經九點。近半年來,溫如泉每天這個點兒都在睡覺,溫渺拎著東西直接去了睡房,卻隻看見散成一團的被子,人已經不見蹤影。她當即心跳漏掉半拍,又跑去客廳看了看,靠窗的搖椅上依然沒有人影,接著她便不假思索地衝出去拍打倪翼家的門。
倪翼媽倒來得快,急衝衝開了門:“這大晚上的鬧什麼,又喝酒了?”
溫渺直奔他們家睡房,說:“老頭兒呢,在你這了吧?”
倪翼媽穿著睡裙跟在她身後:“他吃過晚飯鬧著要回家,我就送他過去了,剛才不給你打電話了嗎,你說一會就到家,怎麼,這會兒才回來嗎?你爸在床上睡著呢,我守著他睡著才走的,你去臥室看了沒?”
這間房沒有人,溫渺又衝去他們家洗手間,依然沒找見人,她顧不上和倪翼媽搭話,突然後知後覺想到什麼,於是一股腦又跑回自己家,一路進了洗手間,果然看見老頭兒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那一瞬間她嚇傻了,整個腦袋一片空白,哆哆嗦嗦蹲下去拉溫如泉的手,卻觸到一手冰涼,隨即便像觸電般彈了回來,連話都不會說了。幸虧倪翼媽在旁邊,慌慌張張撥了急救電話,怕老頭兒有別的傷,又不敢扶他起來,隻顫巍巍伸了手去夠他的心髒,感覺到微弱跳動才大鬆一口氣。
因為過度緊張,溫渺連傷心都來不及,麻木慌張地跟車去了醫院,看著一大堆器械用在溫如泉身上,她一直緊握著他的手,老頭兒的手幹癟粗糙,因著太瘦,血管青筋畢現,加上星星點點的老年斑,乍看上去還有點兒駭人,她來回搓著他的手,想要將體溫傳遞給他。貫徹耳邊的是急救車的警報聲,老頭兒臉上蓋著呼吸罩,透明的氣罩裏老半天才凝聚半層白霧。跟車的護士見慣這種場麵,隻勸她放鬆,說人還活著,沒那麼嚴重。畢竟是見慣生死的人,他們對嚴重的定義,竟僅靠活著與否來區分。
下車之後,大夫帶人直奔急救室,床下的小輪摩擦著光滑的地板,呲溜溜一路,幾乎響徹整間醫院。溫渺握著溫如泉的手,直到最後一刻,她被阻攔在急救室的門外。抬頭看了看警示燈,她往後退了幾步,呆呆地盯著緊閉的門,那一刻眼淚才終於掉下來。這一哭,便如決堤的洪水,她瑟縮著肩,咬著指關節顫抖,倪翼媽一把將她攬進懷裏,拍著背安撫:“沒事沒事……”
其實是有事的,她不記得在外等了多久,隻記得大夫出來後直接告訴她,溫如泉因為腦缺血時間過長,引起了腦死亡。腦死亡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已停止自主呼吸,意味著他將終身毫無知覺地躺在床上,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沒有對這世界有任何感知能力。
從前,溫渺總盼著他能好起來,希望突然有一天他能想起自己是誰,想起女兒是誰,哪怕倆人爭吵不休,哪怕老頭兒多麼不理解她,哪怕他有多麼固執,她隻希望他能恢複正常。而如今,那些期盼頃刻間化為灰燼,再無燃燒的可能,她才明白那護士說的,隻要活著就不嚴重,哪怕他不認識她,哪怕他吃飯要人喂,睡覺要人哄,隻要醒著,他總是有感知,有情緒,活生生的一個人,更何況那樣的溫如泉還時不時會記得自己有個女兒叫溫渺,那是作為父親與生俱來的關愛。然而轉眼之間,他卻連愛的能力都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