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評論說,巴特勒的小說中經常出現的人種學跟今天的分子生物學特別一致。我則認為,她的社會寓言性可能強於科學預言。這不,特朗普競選打出了“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一下子就讓人們想到了這個係列小說中的那個總統候選人,他們提出的差不多是一樣的口號。而且,故事中的總統上台後想做的事就是終止太空探索、放棄宗教自由,思想脈絡也跟當前的總統如出一轍。難怪這幾年好多報刊都說,巴特勒是個有遠見的未來學者。
巴特勒的小說對美國和世界科幻界的影響是巨大的。想想看,那時候世界上還沒有《饑餓遊戲》和《分歧者》,但巴特勒創造的就是這樣的主題。巴特勒勇敢闖入白人男性作家的領地,帶動了許多女性和黑人作家投入科幻創作,今天,至少有三十位黑人作家活躍在科幻領域,有些人獲得了巨大的認可,N.K.傑米辛就是其中之一。在他們的努力下,一種被稱為“非洲未來主義”的寫作風格正在誕生。我讀了這本書後感覺,過去那種把科幻小說中的未來社會分解成烏托邦和反烏托邦(也有人管它叫惡托邦或敵托邦)的做法,也不一定能窮盡未來所有的可能。《播種者寓言》中的這種基於現實卻無限崩潰的未來設想,是區別於上麵兩個類型的第三種類型,因為烏托邦基於人們的美好期待,反烏托邦或者惡托邦、敵托邦基於人們的期待走向了反麵,以為是好的,結果卻是壞的。這本小說中的未來,卻是基於現實,隻不過是逐漸走向崩壞的現實,但這點又跟福科的異托邦不同,異托邦是我們周圍的飛地,崩壞托邦呢,在時間的前方!
巴特勒的生活隨著寫作有所改善。1995年她作為麥克阿瑟基金會資助的第一個作家,開始了比較安穩的寫作生活。為此,她離開了南加州,離開了小說中反複寫過的那個地區。她是那種勤奮的作者,每天起得很早,嚴肅地對待自己的事業。但好景不長,跟小說中不斷出現的各種預見到的死亡一樣,在巴特勒五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她出門摔倒,碰到了頭。有人說是因為腦血栓,反正她就這麼離開了人世。六部曲沒有完成,留下的隻是一些充滿想象力的片段。
我至今仍然記得1994年那次跟她見麵並贈送她《科幻世界》雜誌的情景。我記得當時她問我何時能來中國。我說隻要她的作品在中國發表了,邀請就會隨之到來!
現在,二十五年過去了。她的願望已經變成遺願。好在有耿輝兄的認真翻譯,我們才得以見到作品的原貌。但是,讀者再也見不到巴特勒那高大壯實的身材、充滿關切的表情了。斯人已去,創作猶在。故事中人類奔赴太空、紮根宇宙的宏大願望,那想要放棄狹隘的孤島心態、走向人類大同的向往,是否能夠在我們這一代獲得真正的推進?雖然這些都還是未知數,但我覺得“上帝即改變”的說法是沒錯的,這句話巧妙地把進化論跟神創論結合在一起,講出了製衡退化的最好方法。
隻是,我們還來得及嗎?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