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池離我們縣城九十多裏,從縣城到柳溪還有三十多裏,一共是一百多裏路。我和姨父一共走了兩天,傍晚的時候,走到了茂崗的莊頭上。姨父對我說:“你不要一頭闖到柳溪去,先到茂崗,找熟人問一下,問清楚了再去。”我說:“好。”便和姨父一起走進了茂崗。
我和姨父走到過去宋大爹和我一起住過的地方,一看,那房子已燒掉了,隻剩下幾堵倒塌的牆壁。我看著倒塌的房子發愣。
忽然,“吱呀”一聲門響,從後邊的房子裏走出一個老婆婆來。她向我看了看,我也看著她。她走近我說:“你是冬子嗎?”我說:“是呀,你是劉三媽?”她高興地流下眼淚,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說:“哎,我是。冬子,你長得這麼高了。這些年你都跑哪去了?”我沒有回答,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問:“宋大爹回來了嗎?這房子是誰燒的?”三媽說:“不是一句話可以說完的,你快到我家來吧!”
我們到了劉三媽家裏,我向她說,姚公公救過我的命,現在是我的姨父。劉三媽拿茶給我們喝了,我又問她:“宋大爹回來了沒有?”
三媽說:“去年就回來了。”我忙問:“他現在在哪裏?”
“唉!”三媽歎了口氣說:“他回來還不到一個月,胡漢三就帶了一隊人來到茂崗,口口聲聲說是你放火燒了他,要找宋大爹把你交出來。”
我想,這一定是我放火之後,胡漢三跑來找過我了。我又問:“胡漢三找到大爹了嗎?”
三媽說:“你大爹也是從後牆翻到我院子來,胡漢三沒有找到他。”
一聽大爹沒被捉去,我很高興,又問:“以後呢?”
“以後,胡漢三沒有找到你大爹,就放火把他的房子燒了。”
我說:“大爹呢?”
三媽說:“他說要出去找你,第二天就出去了,自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三媽說完,歎息一聲。我想起大爹那年為了救我,和胡漢三鬥爭的那個情景,心裏不禁肅然起敬。大爹啊,你為紅軍的後代坐過大牢,你為我擔過不少的心,如今你又到外邊去找我,大爹啊,我多麼想見到你啊!
我們三個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來,後來還是姨父問三媽:“日本鬼子投降以後,胡漢三怎麼樣了?”
“怎麼樣了?”劉三媽生氣地說:“還不是那個老樣子!他兒子是‘中央軍’,也不知是從哪裏跑回來了,胡漢三把他的一百多人也交給他兒子改編成了‘中央軍’,他自己又當起老太爺來了。”
我說:“他是漢奸,沒有把他抓起來嗎?”
三媽說:“誰抓他,他還要抓人哩!”
我說:“山上的遊擊隊沒下來嗎?”
“遊擊隊?”三媽臉上露出笑容:“他們來過的。”
“現在在哪兒?”我急切地問。
“又走了。”三媽說:“那天晚上他們路過這兒的,吳書記還召集人說了一陣子話,說是要到西邊靠鐵路的一個什麼地方去。”
我看看姨父,姨父說:“總算打聽到點消息了,咱們再上山裏去看看吧!”
劉三媽留我和姨父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吃了飯,我和姨父上了老山。老山,我自己曾經去過一次,隱約地還記得路。為了怕回來時迷了路,我還是在走過的路邊插上一根小竹竿。到了中午的時候,我找到過去遊擊隊停留的地方。我曾經和修竹哥、陳鈞叔叔、遊擊隊員在樹下坐過的那棵大樹讓人伐走了,隻留下一個大樹墩。我曾經睡過的那個山洞還在,可是裏麵空空的。四下裏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姨父問我:“這就是遊擊隊住過的地方嗎?”我說:“是的。”後來我在一塊岩石上發現鑿著“中國共產黨萬歲”幾個字,指著給姨父看,姨父看看岩石上的字,又用手摸了摸,然後爬到一塊高石上四下看了看,走下來對我說:“這裏最近沒有人走過,地上的鳥糞很多。”我心裏急了,不由得說:“遊擊隊那麼難找呀!”姨父說:“是啊,如果那麼好找,白狗子不就很容易找到他們了嗎?”我說:“我們下山吧!”姨父說:“再坐會兒。”我見姨父對這周圍很留戀,便問:“姨父,你也很想見到遊擊隊嗎?”
“是啊,”姨父說,“那是親人嘛!跑這一百多裏路,就是為了能早些見到他們。”
我又問:“你也很想海泉大哥吧?”
“想啊!你想你爹,我當然也想我兒。”姨父上下看著我說:“他那時跟紅軍去長征,也就是比你高半頭,才隻有十八歲哩!現在,把日本鬼子打敗了,他們該回來打白狗子了。”
雖然這一次沒有找到遊擊隊,但是我並不失望。我和姨父一起順著插有竹竿的山路,走下山來。
從茂崗往回走,一邊走,姨父一邊向我說:“你看,漢奸和‘中央軍’,好像一個媽生的,一見了麵,就成了一家人了。”我說:“他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嘛,胡漢三當漢奸,他兒子當‘中央軍’,見了麵,自然是一家。”姨父說:“他們滾到一起去了,往後,我們還要吃苦哩!”
果然,正像老百姓說的那樣:“遭殃軍、刮民黨,又是奪來又是搶!”人們把國民黨反動派叫做“刮民黨”,因為他們就會從老百姓身上刮肉。人們又把國民黨反動派的什麼“中央軍”叫做“遭殃軍”,因為自從這些軍隊來了之後,又要捐又要糧,人民全遭了殃,日子簡直沒法過。
一天,我和小紅妹妹打柴回來,走到家門口,見門口站著兩個扛槍的遭殃軍。甲長堵著門口站著,屋裏還有一個挎短槍的遭殃軍,正和姨父爭吵著。姨父說:“昨天剛拿了我的錢,怎麼今天又來要呀?”那個挎短槍的家夥說:“昨天拿的是歡迎費,今天拿的是慰勞費。”姨父問:“歡迎誰?慰勞誰呀?”挎短槍的家夥說:“慰勞我們呀!”
“你們?”姨父上下打量著那個家夥。甲長跟著補充一句說:“對,慰勞國軍,他們勞苦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