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子染愣住了,他的臉上充滿了詫異。就像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半晌,從他嗓子眼裏發出兩個字。
“奶娘……”
豐子染的手突然變得無力起來,我後頸的衣領一鬆。我的身體隨著重力,從幾米以上的高空墜落下去。
接著,那個孩子也從他的懷裏滑落下來。
自身難保的我,眼睜睜地看著孩子迅速沉墜。他的記憶不多,最初隻是繈褓中那一撇。他是個棄嬰,不知道是誰丟掉的孩子。
“聽大人說,你是騙人的鬼神。會騙做壞事的人進村,然後懲罰他們。”
“……”
“呐呐,鬼神。別人說,我媽媽也是個壞人,她是不是也被你騙進了村子?”
“……”
“你可不可以幫我找到她?”
“為什麼要找到她?”
“因為我要把她殺掉。”
“為什麼要把她殺掉?”
“做了壞事還能躲起來,不是太狡猾了嗎?收留壞人的鬼神,果然也是壞的。”
“好,我可以幫你找到她。但是,和鬼神做交易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要什麼呢?”
“你那雙混濁不清的眼睛。”
我回過神,猛然一驚,抬頭大喊道:“瘋子染!”
可惜等我喊出聲的時候,那原來還在墜落的孩子已然躍上。他舉著一把詭異利器,刺中了豐子染左肋的印記。
“媽媽,我終於想起來了,我要找到你的原因是這個。”孩子爽朗地笑道。
豐子染木訥地俯視著傷口,身體上的熒光忽明忽暗。腳下那團慌張的鬼火就像受到驚嚇一般,四處逃竄。
他抬手去撫摸孩子,可是孩子的靈模消散了。隻剩下一顆火焰一般的魂魄,從他的指縫間溜走,然後藏進了千千萬萬的鬼火之中。
附近的鬼火也都像受到鼓動,逃得遠遠的。豐子染失去了依托,身子一仰,頭衝下就掉下來了。
我大概是瘋了,連自己都不確定是否會摔成粉碎,竟然伸出了手想要去接住他。
可惜指尖還沒碰到他的時候,我已經落進了滲骨的冰水裏。
頓時,我的嗓子不能出聲,我的肢體不能伸展,我蜷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沒有任何知覺,我可能已經死了。
嘩啦——
嘩啦——
我聽到一陣水麵被撥動的聲音,跟著被什麼撈了出去。好像是手,是一雙少年的手。
“不要懷疑,你很快就能出去。”
是一個少年的聲音,聲音很溫柔,很動聽。
“再過幾天,會有一個吸靈。她會幫你找到屍骨,你要想辦法讓她進村,這樣才能把你救出去。”
我被他捧著,看不見他的樣子,隻能看到腳下的路。從陌生的路,一直走到漸漸熟悉的地方。那是破舊的山神廟,裏麵擺放著兩尊石像。
“大石,把她的靈魂送出去。”少年衝著女石像說。
大石!
她也叫大石?
女石像的雙眼一合,露出詭異的笑容。它好像在對少年說些什麼,但是我聽不見。
少年回道:“不必擔心,他很快就會回來。”
……
“沒人比我更了解他,等他見慣了人世間的醜惡,就會回到你的身邊。他可是,大家最敬畏的鬼神。”少年說。
……
“喚醒他的記憶也沒關係,既然沒有人能撫平他的創傷,就讓他盡情地毀滅吧。得到所有的,也終將失去一切。”
少年的聲音很輕,卻惹得我心驚膽顫。
他在說誰?
誰有無人能夠撫平的創傷,誰將會失去一切?
我腦海裏瞬間彈出豐子染被無眼的孩子紮中倒下的畫麵,一股揪心的刺痛油然而生。
不可以。
豐子染那家夥……
“絕對不可以把老子扯進這檔子鬼事裏!”我大吼道。
這一嗓子夠痛快的,身體也有知覺了,眼前也更清晰了。
“嘖,嚷什麼,不怕臉先著地麼?”
這聲音,猶如絕望中開出的生命之花,嬌豔無比。
因為我,正被豐子染死死地抱著往下墜。他腰間的印記符號被血液浸染,分解成無數細小的半截文字。這些文字逐個流進我的身體裏,我仿佛一下子就明白酒缸裏那些文字在說些什麼了。
那是與長舌鬼婦的共鳴,我看到了她所看到的場景。之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那些酒,都是用浸泡過她屍骨的水釀製而成的。
等我們摔倒地麵的時候,豐子染給我墊了一層底,我一點兒事也沒有。
在看豐子染,他摸了摸傷口,隨著印記和血液的消失,傷口也愈合了。這次愈合得相當快,幾乎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瘋子染?”
我試探地喚了一聲,因為從他的雙瞳,我看到了以往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