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瑞爾,你怎麼還是這樣年輕!”
長走廊到底,繞過園塔步入上區,意外聽到浮雕廊道外從遠及近的清脆馬蹄。
迎麵而來的是一輛圓頂寬蓬的馬車,比先前亨利八世門後接送的那輛更難以描述,因為它竟是通體粉白的!精致鏤空的雕紋帶著夢幻的色彩,門把手上不但勾勒有金紋還鑲嵌著綠色的玉石,邊飾是用優雅輕薄的粉紗攏成,車廂裏竟堆滿了紅色的玫瑰,行進間,車四角鍾形的玻璃燈便搖搖晃晃,鈴鐺聲和著紗布紛飛,花香滿路,簡直像是童話裏跑出的那般。
隻穿著藍色禮服襯衣與灰背心的羅賓伯爵正充當著馭夫的角色,他是女王的堂弟肯特公爵的長子,因臉嫩沒少被人嘲笑,近來似乎為了增添威嚴而蓄上了胡子,於是開懷大笑時,眼角眉梢的肆意總勾著點說不明道不清的別扭,馬車中坐著的是他十一歲的獨女,奧菲莉亞小姐。
羅賓放開韁繩,瀟灑利落得跳下馬車,一麵調笑希瑞爾,一麵拉開車門,伸手遞給他的女兒。奧菲莉亞牽著父親的手優雅得走下車,她不但長相酷似她被稱為愛爾蘭百合的母親,連性子都溫柔如出一轍,走到希瑞爾麵前拎起裙子行了個標準的宮廷禮節:“日安,公爵閣下。”
嚴格說起來,這一聲敬稱確實得用上。希瑞爾與王室雖然同屬盎格魯-撒克遜王室血脈,但卻是不同屬支。不管數百年前的政治戰爭局勢背後存在著什麼內.幕,在艾爾瑪女王決定將王位傳給愛德華屬支而不是自己長女時,便意味著無法被扭轉的風雲變幻。曆代的銀月公爵中,希瑞爾算是與王室走得最近的一任了,整個王庭都將他當女王的半子看待,同齡的一代打打鬧鬧自是不用介意這些,但後輩該有的敬稱,還是必要。
“日安。”希瑞爾在回禮的時候,雪倫早已從他身上溜下去,兩眼放光得衝向了那馬車。
“我的生日禮物?”小公主東看看西摸摸,最後趴在雕花門上,扭過頭奶聲奶氣得問。
伯爵笑嘻嘻:“一半一半。”
培迪在邊上眼巴巴得看著,眼角又含上了淚:“那我的呢?”
羅賓哈哈大笑,指著前麵那匹馬。於是這下所有人都明白過來,一半都在雪倫手裏,另一半不管名義上屬不屬於她都該是她的了,見小王子傻眼的模樣,均是忍俊不禁。
希瑞爾走下廊道,彎腰把雪倫跟培迪丟上了車廂足有半尺厚的軟墊,然後把手遞給奧菲莉亞,再度送她登上車,羅賓在另一側很順手合上門。兩個男人站在陽光與青草蔥蘢的地方相視一笑。伯爵自然裂開嘴無比肆意,屬於希瑞爾的永遠都是那麼冷淡得近乎不存在的弧度。
“上帝總是更寵愛你一點,”羅賓指著自己眼角的皺紋又感歎了一番,“你看看,這麼多年,你照樣還是原來的模樣。”
希瑞爾淡淡瞥了他一眼,自是沒漏過他來的方向是哪裏:“醫生還沒出來?”
近幾年女王的身體一直不適,為了少費心力,每日見的人也總有數額。身份高貴如王子公主等人,覲見也要等待例行的時間,其餘有資格的遞了名帖還得等待時間安排,至於羅賓這樣又隔了一層的,那就更省了套禮數,等待晚上宴會照一照麵便不用擔心別的了。
“還沒有……反正有親王陪著。如果是你過去的話,直接見就好了。”這話說的有點酸溜溜,“無論什麼時候,女王待你總是不同的。”
希瑞爾微微動了動眉,整個人止水無波,看不出有一點榮幸的模樣。
“你帶他們去哪裏?”
“馬場。”伯爵對趴車窗上伸手想夠希瑞爾頭發的淘氣公主做了個鬼臉,“見完女王就過來?”
希瑞爾扭過頭,雪倫的手就僵在半空中,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個討好的笑。他伸手握了握那軟綿綿的肉手:“嗯,回見。”
見馬車響著鐺鐺聲遠去,希瑞爾才伸出另一隻手。
潔白的手套上是幾片趁小公主不注意摘下的黑色玫瑰花瓣。管家奈登非常熟稔得從領口取出張白手帕,將花瓣包好,準備找機會遞出去讓人化驗。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家主人對黑色的玫瑰總是有種莫名的忌憚,但他隻要清楚他該做什麼,就夠了。
希瑞爾到的時候,醫生已經離開,女王與親王攜著手在小花園裏散步。
他遠遠看了眼,沒有走近。一方麵是不想過去礙眼,一方麵是因為他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在藤蔓與薔薇花的圓桌邊,背對著他坐著一位黑色長裙的女人。柔軟的綢緞麵料織綴著層層疊疊的輕紗裙擺,同色的腰帶以鍛條束成玫瑰的形狀,最中心那朵封著的竟是一顆黑色的鑽石。
——那是瑪格麗特公主。
女王的胞妹瑪格麗特。大約有六七年沒見過這位公主,可再次見到她時,竟也是一眼就認出來她是誰。與女王隻差了三歲,卻比女王看起來要年輕得多。在記憶裏,她就一直是個蒼白柔弱的女人,那種美,帶著種病態式的沉靜與優雅,仿佛歲月沉澱的泥沙已被時間衝刷幹淨的返璞歸真,就算伴著時間老去,依然美得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