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在土球底下一摳,再輕輕一轉,土球就自動剝落了,連手都沒髒。

他斜睨她一眼,冷哼一聲,然後幹脆利落地把土球都卸了。

等阿婆回來時,滿院的芙蓉花苗已經栽好,陶枝笑眯眯地給小苗澆水,程漆靠在一邊屋簷下閉目養神,小院裏靜謐又溫柔。

晚上阿婆動手燒了一隻雞,外皮焦焦的,滿屋子都是肉的香氣。陶枝吃東西秀氣,幹幹淨淨的手指捏著肉也顯得斯文。她捏住骨頭把雞腿撕下來,頭一個放到阿婆碗裏。

還剩另一隻雞腿,程實扒在桌子旁,瞪著圓眼睛把碗舉起來。陶枝撕掉那隻雞腿,手頓一下,轉了個方向放進程漆碗裏。

陶枝又撕下一個雞翅給程實,笑笑:“今天你哥辛苦了。”

程實張張嘴,最後隻好扁下來,鬱悶地咬了口雞翅。

程漆看了看自己的碗,又抬頭看一眼她,最後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叼起來吃了。

陶枝這半個多月來一直在阿婆家裏呆著,隻有晚上才回自己家睡覺。現在芙蓉花有了著落,剩下的材料也得開始準備。恰好這天下午沒什麼事,陶枝和阿婆說了一聲,揣著荷包去了集市。

荷包裏有她從那隻金桃花頂簪上取下來的珍珠,又大又遠,瑩白的表麵上映著淡淡的七彩虹光,沒有一絲瑕疵。

陶枝揣著它進了一家當鋪,那兩撇胡子的掌櫃一看見,懶散的坐姿立刻變了。

陶枝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看見旁邊的木椅上還坐著一位把嬰孩纏在懷裏的大娘,為了一隻成色一般的鐲子和店夥計說了半天的價。她的臉早早爬上了皺紋,每一道縫隙間都是窮苦操勞的痕跡。

陶枝捏著袖子歎了口氣,這邊掌櫃的已經鑒賞完,摸了摸嘴上的胡須,摸出算盤一頓敲打。

這簪子雖不是陶枝自己買的,但她買過用過的首飾不計其數,看一眼就能估出價,這支買的時候少說值百兩銀子,單這顆珍珠就占七八十兩。但聽說轉手的東西,就算新的也要折價,陶枝交握著雙手,心想:那就五十兩吧?也不貪心。

掌櫃把算盤一推,沉吟片刻,假模假樣道:“你這珠子雖然一般,但我看你一個姑娘不容易,給你算貴點。”

陶枝微一皺眉,卻還是禮貌地點點頭:“那就多謝您。”

掌櫃瞥一眼她,伸出肥厚的手掌,五指張開。

陶枝心想:還真讓自己估對了?

掌櫃:“五兩。”

陶枝一愣,隨後心頭一股火“噌”地竄起,竄到一半又被她強行壓下。雖然生氣,但畢竟不能濫用毒香害別人,她憋得難受,一把奪回珍珠從椅子上站起來。

掌櫃一看沒唬住,連忙變了臉色:“別急、別急!我看姑娘是真有急事,那我今天就做個好事,給你算十兩!怎麼樣?”

陶枝深吸一口氣,確定那一絲不安躁動的檀香無聲消弭,然後才沉著臉色道:“多謝掌櫃的,我再去別家看看吧。”

掌櫃的一看這區區一個民婦竟如此不識抬舉,立刻也甩下臉,在她身後嚷嚷:“我告訴你,上別地兒也出不了這個價!真以為自己拿著什麼奇珍異寶了?我呸!”

陶枝一言不發,快步走了出去。

她悶頭走了好遠才停,憋著的氣吐出來,低頭踢了踢路邊的石子。

難道窮人都是這樣活的?若是換做方才的大娘手裏拿著這顆珍珠,難道真被那掌櫃的誆騙著把寶貝賤賣給他?那錢夠不夠全家人花用,她剛出生的孩子能不能安穩長大?

人怎麼能這樣壞?

心中的灰暗角落,憤怒、挫敗、失落纏繞在一起,成了一團黑色的霧,緩緩滾動。過半晌,陶枝忽然驚覺自己周身溢滿了那股幽冷的檀香味,帶著惡意縈繞在空氣中。她立刻回過神,驅散心頭的陰霾,意識到這股毒香或許不像她想的那樣簡單。

它仿佛有意識一樣,會由人心中的負麵情緒引出,也會催生這種情緒,使之無限放大。

陶枝忽然覺得有些冷。她用右手包裹住左手,心中默念從前學習過的佛經,片刻後竟真的起了作用。右手掌心微微發燙,一股極微弱的淡香漸漸蓋過那股檀香,帶著某種和煦溫柔的力量,沉沉地落下來。

她深吸了口氣,重新獲得寧靜,再睜開眼時,瞳孔又是山泉一般的清澈透底。

方才憋著氣瞎走一通,眼下這條街有些陌生。陶枝四處看了看,見右手邊有家冷清的武館,左手邊就有家小當鋪,門口隻拉著條看不出原色的簾子,敞開的門裏黑黢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