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鏡急忙將昏軟了的少女放置榻上,召婢侍進上來藥石跟湯水。良久,她才悠悠醒轉過來,一雙墨浸的秀麗瞳眸盈盈若滴,滿溢著悲慟。
這少女正是當今司徒裴徠的千金,有“雲中白鶴”之號的名門淑女裴夜寒,因而聽聞裴府被破,怒急攻心,昏倒在地。
裴夜寒容貌殊絕,清麗婉柔,卻自有一份剛強在這具略顯孱弱的身軀裏,因此雖然知曉了如此噩耗,仍沒有像尋常女兒那樣哭啼嚎泣。隻是默默滴下幾滴清淚在緞被上,淒楚地對司空鏡傾訴心事。
“鏡哥哥,爹爹他一生赤忠為國,教導我不可貪生怕死。哥哥又自小對我寵溺之極,不管赴任外地還是出使異國,總不忘細細問我想要什麼,變著法帶些新奇好玩的東西回來。受了責罵也總是給哥哥抱起來安撫……現在家裏遭此大難,夜寒不能在這裏苟安。”
司空鏡握住一雙素手,坦言道:“我與你是這燈盞裏麵扭成燈芯的兩股繩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若去了,難道我還能獨活?不管前頭是什麼,我們倆總要一起麵對。裴公嫉惡如仇,一直被王錚忌憚,而且更是我未來的泰山嶽丈。阿翁有難,小婿如果坐觀其變,那不是要一輩子為天下人所恥笑。”
裴夜寒默然不語。隻是兩人的心意已然相通,更無需贅言。
司空鏡當即將府邸事務托付與李翰白,自己親調來衛戍營直屬精兵,舍去厚鎧長矛,隻著軟甲,帶短刀,務求輕便靈巧。為以防萬一又給每人插上一束白羽為標記,以免夜間交戰敵我不分。
待所有人站定不動,裴夜寒手執炬火來至相府中庭。先前因為聽到噩耗有些怯怯的少女此時換上一身素甲白靴,一瀑青絲盤成發髻,映著熠熠光火立在漫天揉碎的飛雪中,油然流露出一股堅毅的颯然之氣。
“今夜賊人篡權,國家喪亂,朝中宰輔忠臣無辜被戮,京城內外百姓憂困。我大胤曆經雍和之禍,巨變慘痛,黎民被夷狄視作奴仆,妻女為異獸肆意侮辱。連不足月之嬰孩猶不能幸免,叫他們劃破肚腸,挑在刀尖矛頭炫示武力。這是何種獸行暴虐!此等國恥,夜寒夙夜不敢忘,諸位兒郎不敢忘,我大胤國民世世代代永不敢忘!”
裴夜寒聲音清越高亢,雖然是女子之音,卻像滿弦射出的鳴骹箭矢一般直上雲霄,連漫天飛雪都為之一滯。
“如今王錚暴虐無道,踐踏綱常,不但聚集黨羽勢力,拉攏權貴望族,更是私自蓄養死士家兵,窺視天子神器。倘若舉國上下權柄皆為王錚亂黨所奪,雪前恥、複大胤之業焉能有望?所以夜寒在此不隻是要托付家事,更願和列位兒郎共扶胤室靈長。我華夏之地,又怎能交給蠻夷蹂躪。大胤不滅,此誌不移!諸位兒郎若願意相助,夜寒,拜謝!”
庭院中挑選的百十人原本就是建炎城中各戶忠良之後,而且其中幾位少年英才更是已經詔賜羽林郎的官職。
不過這幾個才俊雖然出身士族,卻並不願與王錚一派為伍,因而受到排擠仕宦失意,隻得經常嬉遊燕飲,與那些京妓混在一起玩弄聲色。
如今裴夜寒一番話畢,羽林郎幾人中一個叫慕容懷的英傑鄙夷大笑起來,說道:“咱這些人拚死廝殺保下你的嶽丈,明日朝堂上卻讓你拿著咱們的人頭向陛下邀功。司空鏡,你與你這相好的倒是不做賠本的買賣。”
話音未落,鄰伍名叫庾士龍的少年嘲笑道:“我說黃須兒,你本就是鮮卑外族,正是裴姑娘說的蠻夷。方才沒聽見人家要怎樣嗎?要把你們這些蠻族異種格殺勿論。現在不跑,莫非要留到明天領餉錢給自己買棺槨?”
此話一出,整個行伍頓時笑成一片。慕容懷麵色漲紅,恨恨道:“早知道你們這些吃裏扒外的靠不住,應該通通賣給遊族那些斷袖佬捅了腚眼子。”
庾士龍倒也不惱,笑吟吟地接話:“慕容兄久居遼東之地,熟於跟遊人羌狄交接,想必對於捅腚眼子這門功夫熟悉得很了。隻是委屈了慕容老夫人,當年怎地看上好龍陽這口的外族人,恐怕在夫妻閨房裏不大好受吧。”
慕容懷聽了再難忍耐,暴喝一聲挺劍來刺。
庾士龍仍笑容有餘,足尖輕巧在地上一推,隨來劍向後退去。憑那劍鋒如何追趕,始終與庾士龍衣襟相差半分。接著這庾郎不等力盡,順勢用出一招遊龍入海,身形一轉繞至背後,然後有如揮毫筆鋒一般姿形儒雅地從鞘中抽刃出來,遞向慕容懷後心。
慕容懷雖然脾性暴戾,卻也是真才實學,武藝精湛,當即倒轉劍柄,抵住對麵劍尖,然後翻手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