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妝俊槍(1 / 3)

1.

長槍貫日而出,勢如鷹擊長空,將一柄正從半空力劈下來的鋼刀挑飛,明晃晃的刀與落葉一同飛舞,在空中旋轉。

人群中突然爆出一陣喝彩:“好俊的槍法!”

用刀的人瞋目切齒,落敗而走,竟連刀也不再去揀,狼狽十足。

用槍的人呢?

勝者豈非總要接受眾人的一番讚賞和歡呼?

可是,這人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那些觀戰的人,也沒去追趕落荒而逃的對手,卻已綽槍上馬,揚塵而去。

2.

太陽已照遍大地,藍天白雲,風和日暖。

燕承雪和路常安也下了山,但他們還是隻能走路,因為他們還是沒有錢。

路常安腿上的梅花針雖已取出,畢竟傷入骨中,行走不甚方便。再加上這兩日來的打擊和折磨,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有累倒的時候。但他畢竟還是站了起來,他畢竟是條硬漢,真正倒下還不是時候,隻要還能動,就必須第一時間趕回山莊複命。

可誰都看得出他是在死撐,白馬山莊距此的路途並不算近,他要想獨自安全返回山莊,恐怕並不容易。這點燕承雪自然也看得出來,所以他提出要護送路常安回到山莊。依路常安的性格,是絕不會同意要人護送,可他卻實在拗不過燕承雪,隻好同意。

路常安嘴上雖硬,可心中對燕承雪倒是實在感激。但他哪裏又知道,燕承雪這樣做,其實是另有目的?

沒過多久,他們已來到山麓下麵,道路也變得好走了一些。

燕承雪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問路常安道:“你們白馬山莊的人,是不是打架全都不要命?”

路常安道:“得看情況。”

燕承雪道:“打不過的時候?”

路常安道:“明知打不過,當然就隻能拿命去拚。”

燕承雪道:“明知打不過,為何還要去打?”

路常安道:“因為不得不打。”

燕承雪道:“你們明知不是那姓趙那批人的對手,卻還要強替別人出頭?”

路常安道:“所以我們出發的時候,就已經打算把命都拚了。”

燕承雪本來還想說:“其實不一定非要去拚命,你還可以選擇其他法子妥協。”但他並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嚐不是?明知這次任務無論成與否,都難免一死,卻還是必須一如既往。隻因為,不得不。

路常安濃眉深鎖,神情苦澀,顯然他仍在為死去的那幾個弟兄,感到悲傷。燕承雪本以為隔了一日,這五大三粗的鐵漢睡一覺醒來,至少也已將那些不快忘淡了,卻沒想到他竟是個外剛內柔的人。所以燕承雪也沒再說什麼,他體會過這種感受,正因為他了解,所以他什麼話都沒說。

兩人一路沉默不語,各自陷入自己的心思之中。燕承雪明白路常安心中所想,可路常安卻並不知道燕承雪的心事。走出身後那片山麓,道路也變得寬闊起來。

路常安不太習慣這種僵硬的氣氛,像是沒話找話,喃喃自語道:“如此走法,也不知何時能回到山莊。”

燕承雪似乎並沒聽到他在說話,仍是默默走著。不一會,他突然停下腳步,呆立在原地,半晌沒動。他像是在用心聽著什麼,但四周並沒什麼特別的聲音,除了樹梢上的鳥啼,和葉子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怎麼?”路常安也停了下來。

燕承雪仍在聚精會神地聽著,又過一會,他才道:“路大哥,你的仇人多不多?”

路常安苦笑了一下,隨即接著道:“這也得看情況。”

燕承雪這次卻不懂了:“看什麼情況?”

路常安道:“要看那些人現在是不是還記我的仇。”

燕承雪道:“看來記仇的人應該都不會住在這種地方。”

路常安苦笑道:“確實也沒人能想到,我會在這種地方。”

燕承雪也笑了笑,道:“你在這休息一會兒。”

路常安問:“你要去哪?”

“我很快就回來。”話還未說完,他人卻已到了五六丈之外。

路常安不禁失聲道:“好家夥,燕兄弟這輕身功夫,隻怕我們全山莊上下都沒幾人能及得上。”

果然沒過多久,燕承雪就回來了。

隻見樹叢中風影飄動,仿佛一隻飛燕掠過,連一片葉子都未帶落。

路常安依然很疑惑,但他沒有說話,他在等著燕承雪開口。

燕承雪道:“你的腿傷還未好,我們不能一直用腳趕路。”

“不用腳走路,用什麼走路?”

“用馬。”

“馬呢?”

“在馬廄。”

“可這裏並沒有馬廄。”

“但是賣馬的地方有。”

“我們有錢買馬?”

“現在有了。”

“我們本來連一兩銀子都沒有的。”

“可是這山頭的另一端卻有條官道。”

“官道上有銀子撿?”

“官道上有貪官和富商路過,他們有銀子,而且有很多。”

“所以你劫了他們?”

“太多了我也帶不走,所以我隻是順了一些來用。”

“你怎麼知道那些不是尋常人家?”

“因為我聽出來了。”

“你是怎麼聽出來的?”

“尋常人用的車馬,輪子碾過土地時不會那麼沉重。”

“如果是押鏢的呢?”

“要是鏢車路過,除了載物的拉車之外,至少還得有五六匹馬,兩三個腳夫隨從,可我聽到隨從的卻隻有兩匹馬。而且,車輪如此沉重,卻隻用一輛普通的馬車運送。裏麵的貨物就算不是贓款,也是不大見得光的東西。”

“你在這邊的時候,就全都聽出來了?”

“至少還有一樣沒聽出來。”

“哪一樣?”

“那輛馬車裏還坐了一位長相極其難看的貴婦,特別是當她發現少了銀子的時候,那個長相就變得更難看了。”

路常安搖了搖頭,歎道:“你是兔子?”

燕承雪道:“我是獵狗。”

“可獵狗是用鼻子搜尋目標。”

“我是用耳朵的獵狗。”

路常安大笑。

3.

小地方通常都不會有馬市,有馬市的地方也不一定有良駒,好馬本就難尋。

這個地方是南屏山下的一個市集,雖然不大,往來的行商坐賈卻不少,要買幾匹腳力好點的馬,自然也不難。所以燕承雪和路安並不急著去挑馬,因為他們聽說,這裏有一家店的五彩牛柳和活鯉三吃,是遠近馳名的。

所以,他們就來了。

聞香識美酒,有好菜自然要有好酒,端上桌的是上好的“善釀”,酒還沒倒進杯子裏,醇香已然撲鼻。這種酒,本就是為遠來客準備的。

按燕承雪喝酒的法子,至少要先喝個三大碗再說,何況他們走這大半天的路,途中連半滴水都還未沾過。

可這家店的人,喝酒似乎都隻用杯子,每張桌上不論坐的是什麼樣的人,手中拿的都是酒杯,而且喝酒的樣子看起來都很斯文,像是每個人都很懂得品酒。所以,他們桌上也隻準備了兩支青花瓷觴,旁邊還擺著一個象頭銅觥,雕琢得精巧玲瓏。

如此雅致的酒器擺上桌來,若仍是海喝牛飲般對付,豈非跟花間問道,焚琴煮鶴一樣,大煞風景。

何況入鄉隨俗,心隨境轉,本都是人之常情。可燕承雪偏偏就不願意,無論喝酒還是做事,他都隻喜歡按自己的法子來。此刻他就想用碗喝,小盞還不行,一定要用五寸的大碗,他現在至少要先喝兩斤才算高興。

店夥計按吩咐換走了酒杯,卻將兩個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砰”的一聲,翻著白眼道:“你們要的碗,如果嫌小,廚房還有更大的,我們喂馬喝水就用那種。”然後頭也不回就走了。

路常安對著燕承雪苦笑:“看來你破壞了這裏的風俗。”

燕承雪也笑了笑,道:“車夫總是想著要偷懶,酒保總是想用他的法子勸別人喝酒,這本就是沒有辦法的事。”

路常安道:“就算肯花幾倍的酬勞,去雇個車夫,也沒法子能夠令他不去想偷懶這件事。”

燕承雪道:“你總算說對了,一個人要怎麼想,別人本就沒法子管得了。”

“可現在不僅酒保不高興,”路常安滿上了一碗酒,道:“就連整個店的人,都好像在把我們當作怪物一樣看。”

燕承雪饒有興致地環顧四周,就好像把這滿屋子的人,也當作怪物看一樣。忽然,他微笑著道:“幸好這裏不隻我們兩個怪物。”

那個人就坐在他們左上方,一身墨綠長衫,剪裁得很合身形,眼角處顯露出幾道飽經滄桑,隻有人到中年才會出現的皺紋。一雙指甲修得整齊劃一的手上,戴著個拇指般大小的碧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