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默然在一旁傾聽的神機大師,雖然早已變色,但直到此刻方自大聲道:"這才叫江湖義氣,這才是有江湖義氣的男兒!"鐵骨大師亦自歎道:"一諾千金,至死不悔,但願老衲日後還能有緣見得嘮山三雁,也好教老衲瞻仰瞻仰他們的豪風俠心。"黃虎黯然垂淚道:"隻怕……隻怕……"長歎一聲,住口不語,隻因見不到了四字,他終是不忍說出口來。
隻見展夢白突然一掌擊在那石幾上,石幾應手而碎。
展夢白仰天哽咽道:"我好恨呀好恨,賀氏三兄弟為展夢白而死,展夢白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黃虎牙齒咬得吱吱作響,還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神機大師緩緩長身而起,在室中踱了幾轉,突然駐足道:"兩位若想尋出仇人下落,老衲卻有個主意。"展夢白.黃虎齊地動容,脫口道:"快請大師指教。"神機大師緩緩道:"那些蒙麵人既是為了馬而來,馬未得到,他們想必還不會放心,是以……"他緩緩頓住語聲,展夢白忍不住問道:"是以該如何?"神機大師歎道:"隻要展相公騎此馬,再入川境,展相公不用去尋他們,他們自己必定也會尋來的!"展夢白大喜道:"該死,我怎地先前想不起這主意。"神機大師麵色凝重,接口道:"但那些蒙麵人武功既高,行蹤更是詭異,展相公此去,務必要多邀助手。"展夢白仰天狂笑道:"大師好意,在下感激,但就憑展夢白雙掌和這柄鐵劍,已要他們以鮮血來償還這筆血債!"黃虎早已躍下地來,握拳道:"展兄,咱們什……什麼時候走?"他胸膛起伏,語聲更是激動!
展夢白大喝道:"此刻就……"突地頓住語聲,瞧了黃虎一眼,長歎道:"黃兄如此情況,總該歇息半日。"黃虎突也仰天笑道:"江湖人都已知道,展夢白是鐵打的膽量,俺黃虎卻是鐵打的身子,萬萬累不垮的。"展夢白默然半晌,伸手一拍他肩頭,道:"好兄弟!"短短三個字說完,目中已是熱淚盈眶!
神機大師眼睛也彷佛有些酸酸的,轉過目光,不再去瞧他們,隻是口中道:"既是如此,貧僧去為兩位備馬。"鐵骨大師道:"馬廄中那匹千裏雪近來情況足力頗佳,煩勞師弟你吩咐人去為展相公他們備上鞍吧!"神機大師口中應聲,人聲衝了出去,他雖然身在方外,但未了這熱血男兒的義氣,心頭不禁為之激動不已。
黃昏過後,展夢白。黃虎兩人兩馬,已擺渡到對岸。
他口中雖未言謝,但心中卻對鐵骨、神機充滿了感激之情,隻望日後能為他們奪回鎮寺之寶銅鼓玉帶。
隻聽黃虎道:"聞道展兄家在杭州,你我可要取道杭州而行,路途其實也遠不了許多的。"展夢白隻覺心頭一痛,不忍再想,大聲道:"不必了!"他揮鞭遠指西方,道:"你我自此直奔洛陽,再由襄陰取道入川,這才是最短的路途。"黃虎呆呆地瞧著他端坐在馬上的英姿,漫天紅霞,映著他剛直英挺的身影,堅毅英俊的麵容……此刻在黃虎心中,唯有三個字可說:"好男兒!"又是黃昏。
春色闌珊的信陽道上,草已深深。
茶亭裏,樹蔭下,行人歇腳,三五成群,遙望信陽城畔,炊煙四起,華燈初上,襯著漫天殘霧,望之宛如圖畫!
遠處道上,突地傳來一連串清悅的鸞鈴聲!
人們忍不住側目望去,隻見兩匹神駿的健馬,馳騁而來,配著鮮明的鞍轡,還有匹馬上,係著雙金鈴!
馬已令人為之奪目,馬上人更是神采飛揚。
當先一匹馬上,槍也似筆直地端坐著一條錦衣華服,濃眉大眼,神氣軒昂,腰懸長刀的威猛大漢!
他目光顧盼自雄,腰刀頻擊馬鞍,但高大威猛的身軀端坐在馬鞍上,卻是絲紋不動,顯見得騎術必定驚人。
第二匹馬,係帶鸞鈴。
馬上人飛揚的神采,卻使得人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隻因自己對人家相形之下,實覺汗顏。
隻見他滿身黑衣,緊貼著修長英挺的身軀上,足登馬靴,腰下長劍,漆黑的劍鞘,隻嵌著一粒晶瑩的明珠。
這裝飾驟眼望去,雖不見鮮明華麗,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絲毫瑕疵,更能襯托著他的高華之氣。
人們多未敢端詳他的麵貌,隻見他目光太過銳利驚人,但即使匆匆一眼,卻已足夠令少女為他傾心!
鈴聲搖曳,健馬馳去。
但人影卻仍呆在地上,目送他夕陽下的身影。
信陽域外,有兩個青衣短衫,頭戴馬連坡大草帽的精壯漢子,正極目眺望著來路。
見到這兩匹馬馳來,青衣漢子齊地麵露喜色,悄悄道:"果然來了!"兩人換了個眼色,齊躍上馬,奔入城去。
但馬上人卻絲毫未覺,自管揚鞭入城。
那錦衣大漢道:"今夜可是在這裏歇下麼?"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不錯,我們一路奔馳到這裏,從今後開始,遇著城鎮就停,走得越慢越好。"錦衣大漢哈哈笑道:"好主意?"
笑聲突頓,眉宇間隨之泛起悲憤之意,沉聲道:"但願不等咱們入川,他們就聞訊先尋了出來。"黑衣少年長歎道:"早一日報得血仇,也好早一日心安,我在轡頭上係金鈴,故意招搖,也是要他們早聞信息,早些趕來。"錦衣大漢展顏笑道:"既是故意招搖,隻恨咱們帶的銀子不多,這條路上又少熟人,否則俺招搖起來,誰也比不上的。"黑衣少年笑道:"黃金虎家財钜萬,揮手千金,花錢的本事,江湖中隻怕早已人人知道了!"錦衣大漢哈哈一笑,道:"慚愧慚愧,俺雖會花錢,但見了展兄,卻還是有些小巫見大巫呢!"他故意頓住笑聲,正色道:"花最多的銀子,買最不起眼的東西,這才真是花錢的本事,別人見我衣衫華麗,又有誰猜得到展兄你這套並不華麗的衣衫,卻比這華麗衣衫貴了三倍。"兩人相與大笑間,踏馬上了長街。
長街上自然更是人人側目,他兩人卻揮鞭談笑,旁若無人,不問可知,這兩人自是展夢自與黃虎了!
除了他兩以外,又有誰有這般飛揚的意氣?
當夜兩人尋了家最大的客棧,高歌縱飲,其實兩人都不敢放量,隻因他兩人俱都知道,這一路上不知潛伏著多少危機,不知要經曆多少血戰,在如此情況下,他兩人豈敢大醉!
夜深時,他兩人所居的跨院外突地現出三條人影。
這二人俱都背帶長刀,俱都有矯健的身手,但卻始終沒有踏入院子,展夢白與黃虎自也未曾發覺。
奇怪的是,這一夜間,這三人竟始終以輕靈的身法,在院外往來窺探,既不入院,也不離開。
直到東方黎明,滿城雞啼。
展夢白一覺醒來,推開窗戶,還見到院外有黑衣人影一閃,他心中微動,趕將出去,黑衣人卻已不見了。
當下喚醒黃虎,兩人方在計議猜測,突聽院外,又有腳步之聲響動,有人恭聲道:"展大俠可曾起了麼?"展夢白冷笑道:"現在就來了!"
黃虎卻已搶先而出,隻見院中晨霧裏,並肩卓立著兩個長衫人,黃虎厲聲道:"是誰來尋展夢白?"那兩個長衫人已搶步過來,躬身而揖,這兩人雖然身穿長衫,但腳步沉穩矯健,卻顯然是江湖豪客。
左麵一人,身材頎長,頷下微須,約摸四十左右年紀,抱拳躬身道:"信陽龍浩人,拜見展大俠!"黃虎目光一閃,道:"兄台便是人稱信陽鉤的龍大俠麼,這一位想必定是潢州刀林秋穀了。"右麵一人抱拳笑道:"在下孫九溪。"此人枯瘦短小,但目光卻銳利如刀,雙臂垂下,幾達雙膝。
黃虎道:"哦,原來是九觀雲龍孫大俠。"
孫九溪躬身道:"不敢?"
黃虎笑道:"久聞信陽幡龍鉤、潢州臥虎刀,焦不離孟,怎地今日卻少了一個?"信陽鉤龍浩人笑道:"林二弟還在潢州,想必也就要趕來了,想不到展大俠竟也知道我兄弟賤名。"黃虎哈哈道:"俺卻不是展夢白。"
龍浩人呆了一呆,道:"展大俠在那裏?"
話猶未了,突覺眼前一亮,對麵已多了個神采飛揚的黑衣少年,他不必再問,便知此人必是展夢白了。
展夢白已自抱拳微笑,道:"在下展夢白,兩位有何指教?"龍浩人躬身道:"在下昨日接得林二弟飛鴿傳書,聞得展大俠俠蹤已現,便特地著人在城外等候。"黃虎道:"如此說來,咱們一入城你就知道了?"龍浩人笑道:"在下等本應昨夜便來拜候,隻怕展大俠旅途勞頓,是以勉強忍到今日才敢來拜見。"展夢白見得黃虎的言語神態,知道這兩人在江湖中必定有些俠名,於是含笑抱拳,肅容入座。
龍浩人卻又向黃虎抱拳道:"兄台對此間人物,如此熟悉,在下卻仍未有幸知曉兄台大名,委實慚愧的很。"黃虎大笑道:"兄弟家裏,南北俠蹤來往不息,喝得痛快時,便將這些武林豪傑的英名來下酒,是以兄弟雖未見過兩位,大名卻早已知道了。"龍浩人雙眉微揚,撫拳笑道:"如此說來,兄台八成定是冀北黃金莊的少莊主黃大俠了!"黃虎縱聲笑道:"你怎地不喚俺黃金虎?"
龍浩人亦自朗聲笑道:"黃兄果然是快人,若非清晨不宜飲酒,龍某此刻便要與黃兄痛飲三杯。"黃虎眼睛一瞪,大聲道:"誰說清晨不宜飲酒,兄弟自晚上喝到天亮,天亮喝到天黑,也未曾皺過眉頭。"於是片刻間酒菜便已送來,九顴雲龍孫九溪輕語微笑,不動聲色,其實卻端的是海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