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非道:"罵的就是你的兒女親家,你這老怪物,若是心裏不服,不妨連你也一齊算上!"群豪一齊大震,都道此人定必是瘋了,身在唐門廳中,竟還敢對唐無影如此無禮,豈非找死麼?"搜魂手唐迪霍然轉過身來,麵色越發陰沉,唐門十八蜂十八隻手掌,一齊探入了腰畔鏢囊。那知唐無影卻又放聲大笑起來,道:"我老人家活到如今,年年都見著些怪事,但卻無今日之多。"他伸手一指蕭飛雨,接著大笑道:"標標致致的大閨女,到人家家裏來搶女婿,已是怪了,居然還有人在我四川唐門,指著鼻子罵我老人家和離弦箭杜雲天,哈哈,這事說出去,隻怕都無人相信。"金非道:"為什麼無人相信,杜雲天是個什麼東西,罵了他又怎麼?老不死,老怪物,老……"突覺眼前一花,杜雲天瘦削頎長的身子,已標槍般站到他麵前,蒼白的麵容,已泛起血紅的光澤。
站在前麵的人,隻覺心情一陣緊張,紛紛退了開去。
金非見到這二十多年來,朝思夜想,輾轉反側,不能或忘的仇人,此刻忽然站到自己麵前,更是牙關打顫,反而說不出話,展夢白雖不願他兩人動手,卻知道這仇恨別人萬萬無法解的,空自焦急,也無計可施,一時間,隻聽金非牙關咯咯作響,別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南燕瞧著她夫婿如此模樣,心頭一陣憐惜,瞧著杜雲天道:"你莫怪他罵你,恨你,你委實害得他太苦了。"她畢竟夫妻情深,不怪金非昔日為惡,反怪別人害他,杜雲天呆了呆,道:"我何曾害過他來?"金非道:"你……你不……你不認得我?……好!"突然雙拳齊出,左右各劃個半弧,分擊杜雲天太陽雙穴。
這一招乍看似北派雙撞手,但出招間更具霸力,正是金非昔日橫行江湖時所用無腸九七式中之一招,他雙拳夾擊而來,正似螃蟹頭上雙鉗,杜雲天淩空一個翻身,避開此招,變色驚呼道:"你是無腸君金非?"他雖已不認得金非麵容,但這種怪異招式,他死了都不會忘記?
金非厲聲狂笑道:"不錯,你說的不錯,我金非居然還未死在你掌下,你實在沒有想到吧?"中條七惡死去多年,江湖中後起之輩,多已不知無腸君三字,但老一輩聽了這名字,手足不禁立刻冰冷。
唐無影父子也不禁麵露驚奇之色,唐豹卻不知金非來曆,隻記得方才一跌之辱,大喝道:"無論你是誰,也不能在唐門撒野!"抖手撤下一條軟鞭,貫日長虹,鞭梢筆直,直點金非前胸玄機大穴,他在這條靈蛇散鞭上,已下了二十年功夫,隻望此刻能仗著它掙回這口氣來。
搜魂手唐迪卻知道無腸君心腸之狠,手段之辣,驚呼一聲;豹兒,使不得?一步趕去,卻已不及。
隻見金非厲聲狂笑間,身形微轉,已反手抄住了鞭梢,唐迪父子關心,大叫道:"金兄,手下留情。"金非大笑道:"姓唐的你放心,我不會要這小輩命的。"說話間也不見使出什麼招式,唐豹已仰天直跌了出去。
群豪這才知道這怪人武功之高,委實不可思議。
離弦箭杜雲天突然反手扯下了長衫,沉聲道:"姓金的,既然是你,你我便無話可說,說不得要拚個你死我活。"金非道:"正是如此,總算你這老鬼還不糊塗。"杜雲天厲聲道:"但今日隻是你我生死之爭,無論誰勝誰負,你休要胡亂出手,傷了他人。"金非仰天狂笑道:"好,就是這樣!"
杜鵑一直瞪大著眼睛,瞧著他爹爹,突然癡癡笑道:"好看呀好看,爹爹又要打人了,這次莫要打錯人呀?"她雖已神智不清,但心裏卻始終記得那日杜雲天出手誤傷展夢白之事,此刻忽然說出這句話來,眾人俱都茫然不解。
隻有杜雲天。展夢白兩人聽在耳裏,心頭卻不覺為之黯然,杜雲天緩緩轉過身子,瞧著她女兒。
他自己知今日這一戰,實是生死存亡之爭,自己一生縱橫江湖,今日縱然身死,也可稱無憾,隻可惜自己這女兒,年紀輕輕,如此癡呆,將來如何是好,細細算來,實是自已誤了女兒一生。
一念至此,不禁頓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抱拳向唐無影一揖,道:"小女……小女一生全交給前輩了。"他女兒嫁給唐無影之孫,自應將這老人喚作前輩。
唐無影目光閃動,道:"你真要和他拚命?"
杜雲天點了點頭,無腸君金非笑道:"那有這麼多婆婆媽媽的事,快來送死吧!
"杜雲天咬了牙,霍然轉身。
金非怪笑一聲,扯落身上長袍,突聽南燕幽幽喚道:"金非……"金非呆了一呆,緩緩轉過頭去。
南燕目光晶瑩,似是想說什麼,卻終於隻是說了句:"你……你要小心了。"垂下頭去,不再看他。
金非忽然想到她自從嫁了自己,始終顛沛流離,今日好容易才過了幾天安樂日子,但自己又已要和人拚命,自己今日勝了也罷,若是敗了,豈非誤了她一生,一念至此,也不覺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但瞧了杜雲天一眼後,忽又仰天狂笑道:"你放心,我死不了的!"杜雲天冷笑道:"那也未必見得。"
金非暴怒道:"不信你就試試!"
兩人身形齊地一展,凝氣作勢,如箭在弦,四下人走得更遠,都知道此一番大戰,必是非同小可。
突聽唐無影大喝道:"杜雲天,快閃開。"
杜雲天怔了一怔,唐無影輪車已滾動上來,杜雲天沉聲道:"我與他仇深似海,誰也解不開,前輩何苦插手?"唐無影眨眨眼睛,大聲道:"你隻知你仇恨和他化解不開,我老人家和他結的梁子,又當如何?"杜雲天道:"前輩與他有何梁子?"
唐無影打著輪椅扶手,怒道:"這怪物傷了我孫兒,又罵了我,他與我沒有梁子,與誰有梁子?"杜雲天道:"待在下先與他算過帳,前輩再尋他就是。"唐無影道:"胡說,你若殺了他,我老人家找誰算帳去?"杜雲天呆了呆,道:"那麼……那麼……"
唐無影卻已不再理他,指著金非道:"姓金的,你既敢在這裏猖狂,可接得住我老人家一手暗器!"金非狂笑道:"莫說一手,十手又何妨?你隻要傷了我一根毫發,便算我金非輸了!
"唐無影雙掌一拍,道:"好!"突然沉下麵色,一字字緩緩道:"暗器伺候。"雖隻短短四個字,但字字都似千鈞之力!
大廳中每個人都抽了口涼氣,都知道這唐門碩果僅存的前輩,海內第一暗器名家,此番出手,更將不同凡響!站在金非身後左右的人,哄的一聲,走的乾乾淨淨。
那鐵豹子方才跌得雖重,此刻卻跑得最快,不一會便自後房中取出了一隻比別人所佩都較大些的豹皮革囊。
這革囊雖早已失去昔日光澤,看來甚是古老陳舊,但隻因他乃是屬於名震天下的唐無影之物,是以在眾人眼中看來,都覺這陳舊的革囊,似是帶著無法描述的神奇魔力,瞧了一眼後,便不敢再多瞧一眼。
老人手撫革囊,老邁的身軀,鬥然又充滿生氣活力,凝目瞧著金非,緩緩道:"你可準備好了?"金非狂笑道:"你隻管出手便是。"他麵上雖在狂笑,心中也不覺有些緊張,情不自禁,後退了半步!
老人目光瞬也不瞬,冷冷道:"你可知道,六十年來,江湖中已有多少高手,死在我這革囊中暗器之下?"他不待金非答話,便接著道:"自從六十年前,老夫以華陽二霸的鮮血祭鏢後,川東一戰,傷了李氏五虎,獨闖太行,滿天花雨飛寒沙斃了太行群刀,祁連山大雪紛飛下,又殺了關外三熊……"他口中所說的名字,無一不是昔日名震江湖,叱吒一時的武林人物。
滿堂群豪,都隻覺他目光中,語聲中,滿藏著沉沉殺機,他每說一句話,群豪身子便不覺顫抖一下。
無腸君金非雖然自信自己輕功身法,已是妙絕人寰,世上絕無一種暗器,能麵對麵的傷得了他。
但他此刻,心弦仍不禁有些震動,滿堂群豪,更都是已被這老人語聲所迷,目定口呆,如癡如醉。
隻見那老人枯瘦而頎長的手指,輕輕撫摸革囊上的花紋,緩緩道:"老夫自闖江湖至今,手下從無傷過無名之輩,但每傷一人後,便要在此革囊上,留下一道痕跡,如今算來,已有一百二十七道了,想不到今日又要再加一道,金非呀金非,你小心著了,老夫這就要動手了!"忽然大喝一聲:"著!"
雷震般的大喝中,群豪隻覺心頭一震,眼前微花,根本沒有看出那老人掌中有暗器發出。
隻見金非亦是一聲大喝,倏然衝天而起,在空中連翻幾個筋鬥,忽然無影無蹤,不知去向。
大廳前卻已有一連串叮叮聲響,落下漫地銀針,滿廳武林豪傑,在銀針見落地前,竟誰也沒有瞧出有暗器的影子!
兩聲大喝過後,大廳變得死一般靜寂。
幾個膽子較小的,早已駭得跌倒在地,縱是膽子大的,亦是身子不住顫抖,滿頭冷汗,涔涔而落。
南燕隻覺頭腦暈眩,不敢睜開眼睛。
展夢白心頭砰砰跳動,蕭飛雨不知不覺間,已緊緊握住展夢白手掌,兩人掌心都濕濕的,原來也沁出冷汗。
隻見那老人,麵上卻無絲毫表情。
隻聽大廳頂離地三丈多高的橫梁上,忽然傳來一陣狂笑聲,道:"好,好快的暗器,卻未傷得了金非。"老人道:"你下來!"
金非大笑道:"下來就下來!"一個縱身,燕子般躍下,大廳中千百道目光,竟無一人知道他何時躍上橫梁的。
杜雲天見到金非輕功精進如此,麵色不禁微變。
老人卻緩緩閉起眼睛,道:"看看你左右雙袖上是什麼?"金非一驚,俯首望去,隻見自己左右雙袖之上,各各釘著三枚銀針,不禁大駭道:"這……這……"老人雙目未張,微微一笑,道:"這算什麼?"金非呆了半晌,長歎道:"就算我輸了。"
老人道:"輸了又……"
語聲見了,突聽蕭飛雨大喝一聲:"這不公平!"老人霍地張開眼睛,目光有如電芒一閃,道:"這為何不公平,老夫未發暗器之前,便已出聲招呼過了!"蕭飛雨一步躍出,大聲道:"但你未發暗器之前,便先以言語亂了他心神,這自然不能算你用暗器手法取勝的。"老人瞧了她幾眼,大笑道:"女娃娃,你知道什麼?"蕭飛雨冷哼一聲,道:"我隻知道前輩這滿堂飛花的手法雖高,但若不用詭計,仍是沾不著我舅舅一根汗毛。"老人含笑道:"我且問你,你爹爹武功如何?"蕭飛雨道:"內舉不避親,也不是我做女兒的替他老人家誇口,我爹爹武功之強,普天之下,誰不知道?"老道:"以你爹爹武功,十招內可擊倒你舅舅麼?"蕭飛雨道:"自然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