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霧夜飛蒼 第四節 直取賊王(1 / 3)

燈火下,坐在桌子前的丁玉展根本沒有吃飯的功夫,他被一群糧商圍攏著,在對貨物的質量和價格大聲的討價還價。

洪筱寒怔怔的在遠處看著這個人,他心裏並沒有生意被搶的憤懣,而是滿滿的仰慕。因為他不僅年輕,而且生來錦衣玉食,還沒怎麼在江湖上打過滾,並不像有的貧苦少年滿眼就是幾兩銀子的小錢,對洪公子而言,一個早已聞名的大俠遠比一筆價值千金的生意要重要的多。

現在他腦子裏暈暈的,滿是“是請他切磋武藝呢,還是聽他說江湖軼聞趣事,他會不會不喜理我”這種念頭,直到自己胳膊被猛地拉了好幾下,才把他從這傾蓋相交的美夢中拉醒。

拉洪筱寒的正是他的管事葉楊,他麵皮現在已經成了沉沉的紅色了,在燈火下看起來好像一隻煮熟的龍蝦從鍋裏竄了出來,而且恨不得跳腳的那種架勢。

“少爺!”葉楊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因為焦急非常已經完全嘶啞了:“生意怎麼辦啊?!”

“生意?”洪筱寒這才記起自己來的目的,這次出門是老爹特地讓自己來學做生意的。他抬起頭四下一看:糧商乃至其他客人都圍著丁玉展那夥人,而剛才正和自己談話的那臉上有條疤的曾一淨卻不見了蹤影。

“他什麼時候走的?”洪筱寒才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管事已經生生的把他拽出了前廳。

到了後院的天井,葉管事看四下無人,馬上急急的說道:“少爺,這次是大事。那麼多貨物一旦入了壽州地麵,必然讓糧價下跌。”一到了沒人的地方,心急如焚的葉管事馬上急急的說道。

洪筱寒看了看這個中年大叔,不管懂沒懂,先點了點頭。臨來前,父親的囑咐曆曆在耳:“你年輕太輕,沒有什麼經驗,在江湖上要謹慎,要多聽少說,有問題一切聽葉管事的,他經驗老道。”

“葉管事,丁玉展大俠不是說是募集嗎?這些貨物放他們過去也無妨吧?”

葉管事跺著腳說道:“老爺屯了多少糧食?!就等著讓糧價長到最高再賣掉!他說是募集,少爺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邊糧食價錢有多高?他要是賣掉,誰知道?就算他真是大俠,散糧救濟災民,那我們的貨賣給誰去!”

洪筱寒歎了口氣,想了一會反問道:“你要我再去和丁玉展把生意搶過來?”

聞聽此言,葉管事倒抽一口涼氣說道:“這可能有點麻煩,雖然姓丁的離得遠,但也不能明著得罪姓丁的。”馬上葉管事又咬牙切齒起來:“而且我們為什麼要高價賣那群家夥的貨?要不是姓丁的突然來了,不燒了他們的糧食都他媽的算客氣的了!”

洪筱寒用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他根本不在乎那點錢,他在乎的是被自己仰慕的英雄鄙視。

“不過不能讓他過去!老爺讓我過來堵住這條道,我也不是吃白飯的!”葉管事斬釘截鐵的說道。

“你難道打算……”洪筱寒一驚:“讓山上的馬乾坤殺過來?”

馬乾坤就是堵住道路的山賊,洪家高價收買了他,讓他截住往壽州方向的糧食,為了對抗有一定護衛的商隊,還出錢替他雇了八、九個高手。馬乾坤堵住道路以後,洪筱寒他們就趁機在伯牙城裏低價收購糧食,接著運往洪家在壽州的糧庫。

若是不領洪公子的好意,執意前往壽州,那麼馬乾坤手下接近一百多號人就會窮凶極惡的跳出來攔住去路,不管你出多少過路費,隻要是糧食就一概搶走。當然糧食會被馬乾坤恭恭敬敬的交給洪公子,而那商人隻能是怪你不識洪公子的抬舉了,你自認倒黴好了。

“馬乾坤經營這裏有年頭了,手下訓練有素,加上雇了幾個高手之後更是如虎添翼,我看姓丁的帶的武士人數不多,硬拚當然是我們贏!但是硬拚了姓丁的,怕是此事難以善了,不過我自有主張,此事還是要靠馬乾坤,公子您放心好了。”葉管事冷笑著保證:“我現在就快馬去山上走一遭,麻煩公子守著那姓丁的,莫讓他腳底抹油溜了。”

冬天的太陽出來的遲,但在客棧一宿未睡好的洪筱寒天不亮就爬了起來,生意人都是趁早趕路,他擔心丁玉展帶著糧食啟程走了,所以在外邊還是黑洞洞的時候就踱到了屋子外邊,本打算看看丁玉展屋裏的情況,沒想到丁玉展氣得比他還早,正在天井裏練劍。

猛然見到丁玉展,洪筱寒一愣,在拐角處猶豫著是不是走出來。

丁玉展卻看到了他,停住了長劍,笑道:“洪小哥好早。切磋一下武功,來暖和一下可有興趣?”

聽到此話,洪筱寒不由得又驚又喜,驚得是丁玉展居然如此毫無架子,喜的是可以和他有交往。

兩人你來我往的切磋了一會武功,天色已經開始轉亮,客商們已經陸陸續續的起來了,已經可以吃早飯了。

兩人也停了切磋,丁玉展把絲巾遞給洪筱寒請他擦汗,洪筱寒自然是受寵若驚,這個時候,丁玉展問道:“洪小哥,你來這裏有日子了,可知此地客商誰的糧食最多?”

若洪筱寒的父親或者葉管事聽得此問,定然答道不知道,畢竟是你搶生意,現在有你不知道的客商,我定然不告知你實情。

但洪筱寒不是他們,他不過是甫入江湖,他看了看笑眯眯的丁玉展,心頭一陣火熱,實話實說道:“有個江南客商,此地他帶來的糧食最多,他叫曾一淨。”

話音未落,丁玉展一招手,他帶來的一個手下馬上跑了過來,丁玉展命令道:“去找曾一淨!”

一柱香功夫後,手下來報說是曾一淨不在,隻找到他的手下。

“他們想不想賣給我啊?”丁玉展叉著一隻小籠包問道。

“那人說得找管事的曾一淨才行,他做不了主。”

丁玉展把筷子上的包子一口吞了,說道:“去他們存糧食的倉庫去,先拉到我們那裏去吧。”

說罷對旁邊一起吃早飯的洪筱寒一笑道:“反正他們也不敢過那些山賊對吧?不如先拉到我這裏來。”

洪筱寒強笑了一下,心裏卻想起了不知葉管事會怎麼做,不由得擔心起來。

不過那手下卻沒有馬上過去,他期期艾艾的問道:“丁少爺,不知道對方讓拉嗎?人數多少?我們的人手可不多……”

“沒什麼!”丁玉展大大咧咧的手一揮:“你們的人數肯定夠了,去了先報我的名字。他們原路拉回去或者被人搶了,還不哭死?我們又不是搶他們的,我們這是做善事。”

那手下帶著四五個人領命而去,而丁玉展和洪筱寒繼續坐在大堂吃他們的早餐。洪筱寒心裏有事,吃的越來越慢,丁玉展則吃的很快,吃完了就邊剔牙邊等洪筱寒。

“伯牙是個小地方,倉庫離這不遠啊。怎麼這麼慢?”等了好久,丁玉展看手下還沒有回來,不耐煩的說道。

就在此時,一個青年人從外邊掀簾進來,直直對著丁玉展走了過來,大聲叫道:“丁三兒,我的貨你也搶?”

洪筱寒隻看到從那人一進來,丁玉展的身體陡地僵硬了,眼睛也睜大了,嘴巴微微咧開,滿臉的難以置信,隨著那人越走越近,更是雙手撐著桌子慢慢的站了起來。

那人就是臉上帶著一條刀疤的曾一淨。

站起來的丁玉展伸出手指著對麵的人,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目光,嘴裏喃喃叫道:“你…你…你…天…”

“我,曾一淨!”王天逸幹淨利落的打斷了丁玉展的話頭,他眼睛掃了一下旁邊的洪筱寒,又轉頭對丁玉展笑道:“丁少爺,好久沒見,你最近還好吧?”

丁玉展何等人物,已經從故人咋一相逢的意外中回過神來,看王天逸的神色就明白了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過去,他的過去會給他帶來危險,而且他現在有了新的名字,這就是說他有了新的生活,以前那個老實的王天逸也許已經死了吧。

丁玉展繞過桌子,一個箭步跨到了王天逸麵前,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用力捏著他的肩膀,激動的說道:“你還活….你….你過得怎麼樣?你還好吧?…你..兄弟!”

王天逸看到對方那激動的神色,也想起了以前那並肩行走江湖的少爺時光,眼睛不由得和丁玉展一般微微濕潤了。

“還好。”王天逸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微微笑著說了這兩個字。

“來來來。我們回屋去說!”丁玉展把著王天逸的胳膊拉著他往裏走,眼裏已經沒有別人的存在了,而王天逸卻平靜如常,走過目瞪口呆的洪筱寒旁邊的時候還報以一笑。

在丁玉展的客房裏,王天逸正對丁玉展娓娓而談,他的神色看起來滄桑中夾雜著一些激動,這符合他此刻的身份,也符合他的談話對象——一個地位比自己高的多的江湖公子,當然也符合暗組潛伏教官教授的一切。

麵對昔日的知己好友,王天逸冷靜的把一套一套的謊話用最真誠的態度講出來,他的心裏如同一塊冰,冷靜而從容的觀察審度著局勢,這是他麵對過無數次險情和敵人磨礪出來的,但此刻這塊冰卻微微起了波動,冰下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顫抖想要破冰而出。

而身為暗組的精銳將官,王天逸有些慌亂的壓抑著這波動。

他明白這波動是什麼,那是見到朋友後想真情流露的渴望,尤其是丁玉展這樣的朋友。

但他不能。

他並非是完全屬於自己的,比起友情知己來,他更屬於身後那個組織、那個人。

事實上,從見到丁玉展一進來開始,號稱暗組冰將的王天逸心裏就罕見的慌亂了。

丁玉展一進來,王天逸就轉身輕輕的溜了。

執行潛伏偵察任務時候會有很多危險,其中很致命的一個危險就是被人認出。雖然江湖很大,有些人分開可能就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但一旦見到就可能產生巨大的危險。

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就算不是仇人,而是碰到以前的朋友親戚,他們也可能變成導致任務失敗的冤家。

然而讓王天逸不願見到丁玉展的原因並非僅僅如此,這原因也許正是在家裏追究幹淨一般。

但他究竟是追究幹淨,還是追求不可觸摸的過去曾經擁有的那種東西呢?

王天逸自己也不知道。

可惜老天喜歡捉弄人,王天逸打探了一早晨山賊的情報,掂量一下,覺的自己一個人還押著一隊不會像老虎一般咬人的糧食,實在是不能過得了那些號稱有幾個好手的土匪。

優秀的指揮官必須要謀求一切完成任務的可能,哪怕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一樣。

王天逸想到了丁玉展的名望和他帶來的幾個武師,想他能不能夠把自己帶過去。還沒等他下決心,手下就跑來報告說有人強行拉貨。

這樣王天逸就直直的來找丁三了。

王天逸告訴故人,從他背叛師門以後,因為擔心師門報複,就跑到了江南隱姓埋名,做過護院、當過家丁、跑過鏢….總之做為一個江湖要犯,他生活艱難,步履維艱。最近他把所僅有的一點儲蓄全拿出來,半做活半合夥的替一個小門派運糧,結果沒想到在這裏被攔住了。

“丁三,你得幫幫兄弟,要是沒法子高價賣掉這貨,我肯定會傾家蕩產的,而且東家也不會放過我。唉。”王天逸最後懇求道,他滿麵愁容,連歎的氣好像都是苦苦的,於是屋裏彌漫了一股愁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