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喝了一圈酒,坐在高掌櫃旁邊的一個胖子對跪在那裏的應聚平笑道:“小哥,回去吧,又不是不給你,你這樣沒用的。”
“高掌櫃!”應聚平卻仰頭大呼高掌櫃,但正談笑風生的其人已經對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見。
胖子搖頭苦笑,揮手讓幾個下人進來把應聚平弄出去。
應聚平跪在那裏一把把走過來的一個仆役推了個踉蹌倒地,“高掌櫃,求您行行好吧!”應聚平已經是血淚俱下了。
但人家根本裝聽不見,看都不看一下他,悠然自得的向客人介紹鱸魚的美味。
看四五個下人再次朝自己湧了過來,再看看上麵那張喜笑顏開談笑風生的肥臉,應聚平一咬牙,身體啪的彈直了,雷霆般的雙手齊出,一下把高掌櫃從椅子上拽了起來,接著一個圈抱,盡管高掌櫃幾乎比身材魁梧的應聚平還胖了一半,但被這少林高手摟起到腳不沾地輕鬆的好像這胖子是根羽毛一樣。
“你想幹什麼?!”大吼聲中,兩個保鏢抽出了兵器要跑過來,一群客人驚叫著離開了兩人,不是背靠牆壁就是匍匐在了地上。
應聚平一把抱起高掌櫃,身體一轉,猛地朝窗戶一躍,居然兩人一起坐在了窗台上,高掌櫃的一大半身體都懸在了窗戶之外,這可是三層高啊,看著那令人目眩的街道,高掌櫃連叫帶哭的吼了起來。
應聚平一手攬著高掌櫃,一手攀住了靠窗戶裏麵的牆壁,大叫道:“都不許過來!”
所有想衝過來的人立刻止步。
“高掌櫃,今天要不你把錢給我,要不我們一起摔下去好了!我也沒法活了!”應聚平大吼。
“我給我給!”懸在空中的高掌櫃手舞足蹈的大呼。
應聚平一聲長歎,把高掌櫃拖了回來,兩人一起從窗台上跳了下來,站在了窗前。
應聚平還和高掌櫃麵對麵站著,其他人倒不敢過來。
不停撫胸喘了好久,好容易臉上的煞白退去,但看到對麵那潦倒的胡子茬子應聚平,高掌櫃的臉又紅了,氣的。
“欠條呢!”高掌櫃朝應聚平伸出手去。
應聚平從懷裏掏出一大把欠條,翻了好久,終於把高掌櫃打的那張六十兩銀子的找了出來。
讓高掌櫃看過無誤,應聚平也伸出手去:“銀子!你說了給的!”
“哼!”高掌櫃咬著牙冷笑一聲,從懷裏掏摸了半天,啪的一聲把一物重重的扣住了欠條旁邊的桌麵上。
應聚平一看之下頓時驚呆了,居然隻是最多五兩的一把碎銀子!
“高掌櫃你這是什麼意思?”應聚平問道。
高掌櫃冷冷的看了應聚平半天,指著應聚平鼻子叫道:“我今天就帶這麼多銀子!第一條路,你拿走這些五兩碎銀子,把欠條留下,老子和你兩不相欠…….”
“什麼?”應聚平隻覺頭皮都炸了:“你欠我的可不是五兩,而是六十兩!”
咬著牙繼續被打斷的話,高掌櫃吼道:“第二條路,我們就去打官司!馬上就去!兩個官司一起打,一是我欠你錢,二是你要殺我!第一個官司我從沒說不給,你討不了好去!第二個官司,這裏到處是證人!我不是欠你六十兩嗎?現在老子寧可花六百兩銀子也要把你送進大牢!兩條路,你選吧!”
馬韁從沒拉直過,應聚平行屍走肉般任由馬匹在街上走,兩眼空洞發直的他臉上還帶著淚痕:自己從天不亮跑到現在日頭偏西,近一千兩的債務,竟然隻討回了懷裏的區區五兩碎銀子!
這還是用六十兩的欠條和屈辱換回來的。
他真想用刀把那些欠錢不還的王八蛋看成碎肉片,他是真的一位少林學藝出來的高手。
但他不能,他不是匪徒和海盜,隻是一個上有老下有小的本地守法安分靠武藝吃飯的生意人。
這樣的他不想回去自己家,那裏叫聚賢鏢局。
“我完蛋了…….”兩行淚又流了下來。
“老爺,不好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街道那頭遙遙傳來,這是他家陪嫁兼粗使丫鬟的聲音,應聚平立刻低頭擦幹眼淚,不想被家人看見自己這頂梁柱居然潦倒無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抬起頭,隻見那個丫鬟撂著裙子,發了瘋的朝自己跑過來:“老爺,趕緊回家啊!”
應聚平快馬加鞭回到聚賢鏢局,一眼就看到門口圍著十幾個人還有幾輛大車,正有人不斷從門裏抬出家具和箱子到那些車上。
“他媽的!你們幹嗎?”應聚平滾鞍下馬,衝到門口,一拳把抱著一個箱子的人打倒了,搶回了那口箱子,這是他妻子陪嫁過來時候裝嫁妝的箱子。
“你們幹什麼的?大白天搶劫嗎?”應聚平驚怒交加的指著門口這群人吼道。
“不是搶,是還債。”背後傳來聲音,應聚平回頭一看,卻是自己雇傭的三個鏢師領著一群聚賢鏢局下的仆役朝自己走來。
“你們?你們?”看到他們,應聚平的氣勢洶洶頓時不見了,反而有些驚慌。
“相公,”應聚平的娘子抽抽噎噎的跑過那群手下,拉住他的手哭道:“他們把咱家的家具細軟都搶走了。”
“掌櫃的,你拿回銀子來了嗎?”一群人走到他麵前,抱臂在胸很不友善的問道。
看著這群曾經的手下的傭工,應聚平好像被抽了骨頭一般硬不起來,他叫道:“你們先別急,我明天再去看看。”
“還看!看了一個月了!才搞回來多少錢?!“一個鏢師跳進來大罵:”你媽的應聚平,你欠了我們整整半年的工錢,還有所有的賞錢,你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我們刀頭混的是賣命錢,不是給你耍的!我們現在跟著你都吃不上飯了!你還有良心嗎?”
“再等等。”應聚平趕緊把懷裏的五兩碎銀子掏出來,又指著門外自己的馬說:“我的馬拉出去買了,大家先吃飯,等我要回債來,就發工錢。先把我家的東西留下。”
“發狗屁工錢?別說你的那匹老馬,你全家都賣了都還不起我們的工錢!”一個仆役怒吼道:“你這個破鏢局早開不下去了,你還想拖著我們?姓應的,你點良心好不?我真想揍死你!”
“對!大夥繼續搬!”另一個鏢師一聲號令,拉東西的隊伍又動起來了,衣服、家具、細軟、兵器連鍋碗瓢盆都拖出來了,就地在門口賣給收二手貨的商人,坐地換錢。
應聚平剛上去一步想阻止,一個鏢師一個窩心拳就打在心口,把這個沒了任何底氣的高手掌櫃打得坐在了地上。
“相公,怎麼辦啊,你快攔著他們啊。”自己的娘子哭喊著,但應聚平坐在那裏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個鏢局的掌櫃施施然騎馬來到此處,聚賢鏢局的一群人立刻熱情滿臉的把他引到了應聚平麵前。
“應老弟啊,你鏢局垮了,我很同情你。你這個鏢局的地盤挺好,建築修的也好,練武、住啊、馬廄啊都一應俱全,我們白山鏢局想買下來。一百兩銀子,行嗎?”一張銀票遞到了應聚平麵前。
“沒門!”應聚平一下跳了起來,他吼道:“這是我家祖產!我賣了我住哪?而且你居然這麼多的地盤地產隻給一百兩,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還是賣了吧,其他人家怕也不會買,他們怕你這裏風水不好,而且他們不是鏢局,買了還要改建,你就賣了給我吧,我可以提高價格。我們再談!”白山掌櫃勸道。
“滾!”應聚平大吼。
白山的掌櫃微笑著收回了銀票,對著圍住自己的聚賢鏢局門下無奈的一攤手。
這些人立刻圍住了應聚平,他們怒罵著推搡著這個掌櫃。
“不賣?不賣你怎麼還我們錢?”
“去官府告他個他媽的!”
“你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應掌櫃,你賣了吧,不然我們去官府告你,你也一樣要賣!”
“揍死他得了!”
應聚平被推得前仰後俯,麵無人色,而淚流滿麵的妻子嚇得緊緊抱住丈夫的腰,在這個怒潮中嚇得瑟瑟發抖。
“應兄弟,你沒招。”白山掌櫃慢條斯理的說道:“你這鏢局從來就賺錢過,生意少的可憐,早就該換個生意做了。你現在除了這塊地產你還有啥東西?”
“我有!”麵對這個無數次搶過壓製過自己的對手,應聚平一聲怒吼,接著又看著憤怒的人群說道:“大家再信我一次,二當家已經去武林大會了,他也是少林出身,但他比我強多了,他認識的高手豪傑無數,他說會給我們帶回長樂幫的通線保信,如果有了這個,我們馬上就能有生意。”
“我說一句啊,”白山掌櫃苦笑一聲:“是在長樂幫地盤不假,但我們郡城是小地方,沒人管,自然喜歡眾多,又不是什麼大官道旁邊,長樂幫不會管你的。再說拿長樂幫保行信太難了,我們周圍四個城的鏢局誰聽說有人能搞到?你有錢都拿不到的,還不如去行賄那匪首來的可靠。別癡心妄想了,你怕是被二當家騙了。”
“滾吧你,長樂幫會看得上你?”
“你被那小子騙了!你這個傻瓜還拿所有的存銀給他當路費,那天我聽王老二說他喝多了,說去了建康就不會回來了,他另謀高枝去了!”
“不會的,”應聚平叫道:“我們是同門師兄弟,他為人我清楚。”
“你清楚個屁!”一個鏢師立刻反唇相譏:“這鏢局全是你在出錢出地盤,他出啥了?他什麼也不出,就當了二當家,誰服啊?!就你信他!現在他沒入股,我們連他家都抄不了,白看他老爺子拿著一百畝地收租,我操他大爺!”
“現在武林大會都結束一個月了,他就是走路也走回來了,他怎麼還不回來?你還不懂嗎?”
“我信他!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應聚平知道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他這個二當家了,為了擰轉生意,二當家說服了他,在走投無路下,他所有的銀子都給了二當家讓他去建康談生意,現在他已經一無所有了,不把所有的賭注壓在這個人身上還能幹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白山掌櫃歎氣搖頭,卻沒有走的意思,他知道應聚平什麼也沒有抓到,這塊地盤和建築都會成為白山的一個小分號。後退了幾步,出了大門,他指著門口雨簷下掛著的那塊大匾,笑道:“聚賢鏢局,啥也沒聚到啊。”
這一下立刻轉移了憤怒人群的注意力,馬上就有人大吼:“砸了它!”
一個鏢師抄起棍子一下就把大匾捅了下來,趁勢一腳踩了過去,要把掉在台階上的木匾踩成兩半。
牌匾被砸簡直等於被砍了將旗,應聚平哪裏忍得下自己的心血付諸東流,一見之下,放脫了妻子,一個健步衝到鏢師背後,一腳把他踹的在台階上滾了下去,一把抱住了木匾,但背後早有人殺到,拉住他的肩膀把他轉了過去,照眼一拳。
應聚平也一樣摔過台階,摔在門外街上,鏢師、仆役、馬夫連洗衣服做飯的老媽子都上了,一群欠薪手下怒不可遏的跟著衝出來,圍著應聚平就是拳打腳踢。
在雨點般的拳頭下,應聚平一手夾著木匾,一手曲起護住腦袋,矮著身子團團轉,一邊還大喊:“你們再給我幾天時間吧!”
聚賢鏢局夥計打掌櫃,可把周圍的人樂壞,一群看客高興的跳腳拍巴掌。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大聲響了起來:“你這是聚賢鏢局?”
已經被打得蹲在了地上的應聚平覺的頭上的拳頭硬靴慢慢變少了,到了最後,沒人再打他了,他睜開眼睛,才發現大家都退後到了門口那邊,隻剩自己咯吱窩下夾著一塊被踢得都是洞的破牌子蹲在街心了。
而他麵前是六條馬腿,他慢慢抬起頭,努力睜開被打得像熊貓一樣的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三個天神一般的騎士。
領頭的一個最是打眼:矯健的駿馬,閃亮的馬靴,綾羅褲子,身上一身斑斕錦袍,腰裏的長劍劍鞘居然都鑲著一塊貓眼石,其他兩個一看就是他的隨從,但也都是豪華打扮下的全副武裝。
別說落魄如斯的他了,這三個人在城裏一晃,連整個郡城都黯淡了一下,怪不得大家停止了謾罵圍毆,怯怯的在這三個人的氣勢下閃到了一邊。
大人物。
大城裏大幫派的大人物。
“喂,你家聚賢鏢局的掌櫃在哪裏?”領頭的那人年輕的很,動作也是囂張跋扈,直接用馬鞭抬起了應聚平的下巴。
“小人就是,不知有何指教?”應聚平驚異不定的抱拳答禮,啪,夾著的千瘡百孔的匾額立刻摔在了地上。
“你啊?”三個騎士相視一下,都笑了起來:“你這是玩的哪一出啊?”
知道自己剛才街心被打的醜事都被人家看在了眼裏,但應聚平現在哪裏還有資格羞愧,他推開了下巴下的馬鞭,仰著熊貓眼再次抱拳:“剛才家裏事。我是聚賢鏢局掌櫃應聚平,敢問各位有何貴幹?”
三個騎士立刻下馬,領頭的少年人抽出了一封信交給應聚平,直腰抱抱拳算作見禮,咳嗽一聲說道:“我是長樂幫建康部霍無痕少幫主麾下錦袍隊高級武士葉小飄,這兩位是我的隨從,我奉令向郡城聚賢鏢局發送保行文書,鑒於貴門王求賢兄弟對我長樂幫的無私幫助,我們將保護您在郡城方圓一百裏內的生意,期限一年,如遇正當鏢局生意侵犯,請告知我們長樂幫錦袍隊,我們將嚴格按照江湖規矩,為您調解或者解決麻煩。”
一番話說完,應聚平早如被五雷轟頂,呆呆的看著那華麗的少年,仿佛變成了雕像。
“應掌櫃?”葉小飄拍了拍他的肩膀:“敝人上司錦袍隊司禮讓我向您轉達他的謝意。”
“天啊!”應聚平這才反應過來,他揉揉眼睛,看了那封言辭寥寥的信一遍又一遍,突然他猛地轉身衝向門口,他揮著那封信,大叫著:“看看!看看!求賢兄弟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