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章高蟬身子朝千裏鴻傾斜過去,他臉上寫滿了心裏的猶豫:“他確實把昆侖做的很好,他搞來了金銀搞來了地盤,帶來了巨大的榮譽和威望,有他在,我知道昆侖會越來越強;有他在,昆侖複興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沒錯,他能把昆侖這個狗窩變成銀窩變成金窩。可是,”千裏鴻說到這裏,身體往前一探握住了章高蟬顫抖的手,盯著對方那滿是掙紮的眼睛說道:“他是把你的狗窩變成了他自己的金窩!在他金窩的屋簷下,你還有什麼呢,你的狗窩呢?”
章高蟬慢慢的抽出自己的手,突然閉目笑了起來,笑得很慘:“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對不對?”
在出師揚州的大會,當千裏鴻冷笑著從門裏走出,和章高蟬並肩而立的時候,這一刻,秦明月直如惡鬼附體,渾身仿佛直墜冰窟。
在手足無措中,他仰視著一臉冷笑成竹在胸的千裏鴻,看著旁邊麵無表情的章高蟬,還有身後林羽咬牙切齒的小聲罵出的:“曹操”,眨眼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沒有問任何人任何問題,他隻想表述自己,他罕見的在章高蟬麵前低下了頭,抬足在台階上走了一步,雙足並攏,手按胸膛,用一個臣子對皇帝那般恭敬的姿勢和聲音,他對章高蟬的說道:“掌門,請聽手下一言…..”
但對方沒想給他發言的機會。
林羽突然瞋目大吼一聲:“秦明月!你這個謀逆的叛徒!你為什麼想毒殺夫人?!”
一聲大吼,坐在最前排的一圈昆侖武士同時起立,拔出了兵刃,眨眼間這個剛才還滿是酒肉香氣的小院子就刀光閃閃,腥風密布。
隨著秦明月而來的青龍堂堂主張覺,想都沒想就去抽刀,嘴裏大叫一聲:“護法!”
這聲音因為焦急都變聲。
但秦明月仍然立正低頭,頭都沒抬一下,隻是右手有力的朝著背後的他一揮手。
意義很明確。
不要動!
秦明月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麵對怎樣的局勢,但這一刻,他卻心中毫無驚懼,此刻他感到昆侖這個詞代表的一切意義仿佛一起彙集到他身上,這這個時間在這個地點,他前所未有體驗到了一種感覺:他就是昆侖,昆侖就是他。
麵對此刻的掌門同僚刺客殺手刀山槍林,他反而如同一座高山般,那一切都是不重要。
他要扭轉這一切。
他會扭轉這一切。
收回製止手下輕舉妄動的手,他又恢複了立正按胸的姿勢,靜靜的不易察覺的深吸了一口氣,他要繼續說自己的話。
但是他卻沒能用恭敬的口氣吐出任何字。
仿佛在險境中劇烈激發出的高山前突然劃過一道黑色閃電。
然後,昆侖山碎了。
秦明月的身體晃了晃,他慢慢抬起了頭,帶著一臉若有所思看著麵前的年輕掌門。
武神的鐵掌刺透了他的胸膛,一直刺到他的心髒。
鮮血從章高蟬鐵掌邊緣泉水般的流出來,淌過秦明月按胸的左手手背,然後印著他的長衫一路下流,很快,秦明月的靴底就圍攏了一條小小的血河。
和以前無數次的腳踏殺場不同,這次是秦明月自己的血弄髒了他的靴子。
“護法!”張覺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類似野獸般的吼叫,一邊瘋狂的抽刀,一邊卻朝著自己掌門衝擊過去。
這一刻他眼裏都看不見了,除了幾步遠的地方那個微微顫抖的背影。
但早在他身後的左飛豹子般的斜衝了過來,刀光一閃,長刀從後腰斜插入體,瘋虎般青龍堂堂主好像被撞了一下般,猛地飛了起來,等他摔落在台階上的時候,眼睛裏隻能看到那隻踩在自己血泊裏的靴子跟,用最後力氣念出一個:“快…”,然後睜著眼死在了自己效忠對象的腳邊,他終於沒能抽出他的刀,但他卻緊緊握著刀柄,他沒有鬆開。
章高蟬和秦明月都沒有聽到張覺的遺言,事實上他們眼裏也什麼都看不見了。
自己的手心裏就握著一顆有力挑動的心髒,感受著這顆心髒的溫度和不屈的躍動,武神這一刻心裏並沒有先前激發出的仇恨,有的卻是他每次殺人的時候的那極度不安的感覺:歉意。
秦明月眼裏也什麼都沒有,他慢慢的抬起頭,把自己的臉盡可能的靠近那天穹,用盡渾身的氣力,在眼淚突然滾滾而下中,發出一聲帶著無限遺憾不甘到憤怒的嘶吼,。
這嘶吼卻是:“我的昆侖啊!!!!!!!!!”
這句臨死前心中話,卻讓武神眼裏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張他厭惡仇恨的臉。
“我的昆侖!!!!!!!”武神瞋目大吼,伸進胸腔的鐵掌瞬間捏成了一個鐵拳,斬釘截鐵的捏碎了心中的這顆心髒。
“我的一切!!!!!”王天逸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這胸膛裏回響的聲音仿佛在碎裂了他所有內髒。
順著牆壁軟軟癱坐在地上,就好像台階上那兩具屍體般僵硬,腦海中閃過他一生經曆過的一切:他的人生、他的父母、他的老師、他的妻子、他的仇敵、他的朋友、他的戰友、他的努力、他的犧牲、他一切的努力、他引以為傲的美德、他賴以生存的夢想。
這一切的一切都隨著台階上他急劇變冷的屍體變得模糊和遙遠起來,癱軟在牆角,他覺的自己的手筋腳筋都在萎縮,他要變成一團肉團,慢慢的沉入大地,直到地獄,仍然在萎縮,不停的萎縮。
“我的一切……..”王天逸把頭深深埋進了膝蓋間,用蚊蟻般的喃喃念叨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