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也不去了。回家。”
“什麼?回家?”楊昆一皺眉頭,有些疑惑的看著麵前的妻弟,他側了側頭,把耳朵側向丁三這邊,問道:“小弟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這都聽不清?我要回家!”
“回家?”楊昆瞪大了眼睛:“你真要回家?”
這次丁三自己愣了會,然後微微笑了:“這有那麼難以置信嗎?我累了,回家吧。”
“這還沒到春節呢。”楊昆撓了撓後腦勺:“這是我第一次在你嘴裏聽到這話,怎麼回事?難道你身體得病了?”
“我不五花大綁就不能回家嗎?”楊昆仔細觀察了丁三半天,確認不是在開他玩笑,才斟酌著詞語問道:“你能說怎麼想的嗎?回家後想幹什麼?”
丁三歎了口氣:“這事居然還要我解釋?回自己家都沒人信?什麼世道!”
但看對麵姐夫的嚴肅臉色,丁三又歎了口氣,好像丟下武器投降的俘虜舉起雙手說道:“好吧,我承認,我對當什麼大俠累了,我現在不想幹了!像這次,我參加一個好朋友的婚禮,但他的喜事變成了喪事,而且現在生死未卜。我走的時候都沒替求情,因為我知道不管我說什麼,江湖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他們如果想放人就會馬上放人,如果想殺人,就會敷衍搪塞我,最後我看到的怕是還是那朋友的屍體而已!我救不了他!我甚至不能做出有點用的努力!我改變不了江湖的一根頭發絲,江湖也不需要我這種窮蹦躂的可笑大俠客,除了滿地雞毛和一路笑話什麼也留不下,回家吧。隨便讓老爹給找個差事,殺人放火挖墓地,打家劫舍偷大戶,給點活幹,我認了……..”
這番話說罷,車廂裏鴉雀無聲,對麵楊昆眼珠子慢慢的凸出來了,在丁三在考慮是不是要伸手到他臉下接住眼珠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你確定?”
“你要我解釋多少遍?”丁三苦笑。
“全部下車!”楊昆突然一聲低吼,在這金碧輝煌車廂服侍他們的兩個長隨和兩個保鏢,同時渾身一震,匆匆拉開車門,從正在行駛的馬車裏跳了出去。
好像想到了什麼,滿臉不放心的楊昆又把頭從車窗裏伸了出去命令道:“不許上別的車!不許說話!就跟著車!”
馬上四個手下就聽話的跟著車隊徒步跑了起來。
“你這是幹什麼?”丁三愣了:“你長隨老王都五十多了,跑不動了,你這不是溜他們嗎?”
但楊昆根本沒回答這個問題,他盯著丁三,好像老虎在盯著把腳伸進捕獸夾的幼虎,一字一板的說道:“別在別人麵前再說這個話!永遠不要。”
“什麼話?”滿頭霧水的丁三問道。
“就是你不想再當大俠的話。”楊昆說得很慢,說的也很輕,但每個字都是撚著舌尖吐出,仿佛想把他們像釘子一樣砸進對麵這個年輕人的心裏。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丁三終於按捺不住心中巨大的驚奇:“你這是怎麼了?往日爹爹不說了,你和姐姐每日都是勸我向善,現在我終於放下屠刀,你卻又不讓我成佛?你瘋了吧?”
“不是開玩笑。”楊昆把雙手握成了一個拳頭,他說道:“你終於要浪子回頭了,我很欣慰,我們整個家也會非常欣慰,這是真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丁三驚訝的嗓子都尖了:“我原本以為我告訴你打算的時候,你隻有兩個反應,一是拿頭撞牆,二是高興的拿頭撞屋頂,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你們不想我回丁家開始做事?”
“當然希望。”楊昆卻沒有笑,他很嚴肅的說道:“隻是時候未到。”
“為什麼?!”丁三自己的眼珠子也快瞪出來了:“我不想回家的時候,你們用繩子把我捆回去,現在我想自己兩條腿走回家,你們卻不讓?”
“你其實一直在為家族做事。”楊昆說道:“你在江湖建立了巨大的聲譽,江湖中人提起你就像那些草民提到大清官一樣。現在是你聲譽的頂峰,如果你現在拋棄俠客之路回到家族事務,那就是好像在辛苦培植一棵果樹,卻在果實累累就要采摘的時候棄之而去。這是你的巨大損失,也是我們家族的巨大損失。”
“我什麼時候為家族做事了?”丁玉展問道:“我是有點名聲,也有點朋友,但那些都是些江湖遊俠,家族也用不上啊。”
楊昆冷笑起來:“江湖第一大俠丁玉展,你太小看自己了吧。其實你的英雄帖已經發出,現在應邀而來的已經不下百人,正在路上的還絡繹不絕,正在長樂幫邊境聚集。”
“英雄帖?我什麼時候發過?”
“我在來的路上,用你和我的名義發出的。”楊昆說道:“收到的都是江湖豪傑,明裏的說是要救你這個大俠出來。”
“我不用你們救,沒人敢動我的,因為我姓丁。”丁玉展落寞的說道。
“我們知道你不會有事。”楊昆答道:“但你想過沒有,你的朋友,你的仰慕者,還有你數不清的債主,這些人中的精英很容易的就成為我們丁家的戰力!他們很多人原本就抱著這個目的結交你,現在需要他們的時候到了,這些人都是草莽,但彙聚起來,人數驚人,如果配上我們卓越的指揮官,戰鬥力絕對不可小覷,但卻可以不被其他豪雄窺視到,等於是我們丁家的一隻隱形的編外軍隊!丁家這第三隻看不見的鐵拳就是你對家族的貢獻。”
“我就知道你們!”丁三直到此刻才擺出楊昆習以為常那個“大俠在鄙視你”的麵容,楊昆不由的鬆開拳頭笑了起來。
丁三鄙視後,又回複了剛才意興闌珊的表情:“那還需要什麼?難道還需要我繼續為你們招攬自帶幹糧兵刃免費賣命的冤大頭?我自己都對俠義道沒有信心了,別人遲早也會知道的,到那時候,怕是我是帶著偽君子的頭銜被人唾棄。”
“小弟啊,其實你信什麼並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還要考慮別人。”楊昆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第一個階段是:你信俠義,但別人不信你的俠義。想想你剛出江湖的那些朋友,有多少是以仰慕俠義來投奔你的俠義之輩?都是些鑽營之徒;第二個階段是:你信俠義,別人相信你的俠義。這個時候,別人開始真心實意的用俠客來稱呼你,充滿了敬意;第三個階段嘛,就是現在你的問題:你不信俠義了,但別人依舊相信你的俠義!這就是你聲譽的頂點,不管認識不認識,見過沒見過,提起你,沒有不豎大拇指的,隻要你一聲招呼,望風歸附的蜂擁而至………….”
丁三這裏打斷了姐夫,他冷笑道:“第四階段就是,我不信,人家也不信我了,誰會理一個卑鄙的偽君子,比真小人都不如!”
“嘿嘿,”楊昆冷笑起來:“這個時候,你就已經是丁家家主了,誰會用俠客的標準來要求一個豪雄?誰敢?你要做的就是,在你正式回到家族之前,永遠別讓第四階段發生!”
“那我就是個騙子了。”丁三咬牙說道。
“其實從第三階段開始,你就實際上在為家族事務服務了,你已經回到了家族,”楊昆胸有成竹的笑著:“就是現在。你剛才說為了家族,你殺人放火都幹的,江湖裏沒有誰是幹淨的,作為一個在江湖打滾的大俠,沒人比你更了解江湖,我想你已經有心理準備。”
丁三長歎一口氣:“其實從你對我說了這些開始,如果我哪一天放棄俠義回到家族,在這之前都已經是個騙子了,因為我早已經知道四個階段了,對不對?”
“不愧是未來家主,果然聰明過人。”楊昆拍手大笑。
索性朝後仰天躺倒在虎皮墊子上,丁三閉目好久,才問了一個問題:“現在我已經安然脫險,那些收了英雄貼來的人怎麼辦?”
“江湖永遠有大事發生。”楊昆說道:“很快我們就有新的借口使用他們。”
“對付武當?”丁三看著車廂天花板上的雕紋說道。
這句話倒是讓楊昆一愣,他搖著頭讚歎道:“小弟,你太聰明了,我原以為你會說我們對付慕容呢?”
“慕容有武當對付,隔著他們,我們也插不上手。”丁三笑道。
現在丁三等於已經回了家族,楊昆就像對丁開山一般,馬上耐心的解釋戰略:“你說的太對,對武當我們打得是銀子,在財力上支援武當和慕容對著消耗。但我們隻能支持越打越弱的盟友,而不會支持越戰越強的敵人,現在秦明月這個幕後掌門已經被殺,昆侖已經成了烏合之眾,但家主對章高蟬保有一定的警惕,這個人武功太強,強到了離譜的地步,我們不喜歡和帶著昆侖的武當一起玩。至於未來如何發展,我們隻要在附近等候就好,據我所知,馬上就會有大事發生。看結果而定。”
“什麼大事?你怎麼會知道?”丁玉展驚訝的問道:“你不是剛到這裏嗎?”
“哈哈,建康有尊有求必應的靈佛!”楊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江湖人人都知道。”
左飛拎著一瓶酒興衝衝的跑進囚禁王天逸的地方,連放下都等不及就滿臉喜色的對王天逸說道:“剛才琪安找我了,說他已經給夫人說了,夫人連續幾天給掌門吹風,放了你指日可待!夫人和碧環的情義那還用說!這兩天,掌門不在,我估計他回來,你就肯定沒事了。”
但今天的王天逸比以前臉色更難看,他說道:“希望如此。”
在左飛來之前,早有人來“看望”過王天逸了,正是這次拜訪,讓王天逸感到泰山壓頂一般的恐懼。
來的人可是現在昆侖的大人物:桂鳳和景孟勇。
他們也帶來了酒肉,和王天逸喝了一場,但就是這場酒,王天逸嗅到了一股血腥味。
席間,兩人熱情無比,但卻拐彎抹角旁敲側擊的詢問王天逸的財富,這種人這種酒這種話,王天逸經曆的太多了。
多少次,他這樣詢問過打算下手的對象,推杯換盞笑意盈盈的麵具後卻是嗜血的森森巨齒,隻不過這次被詢問的對象換成了他自己。
這種事情,原本的江湖小人物桂鳳景孟勇和王天逸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們一開口,王天逸就推測出他們還想在自己身上榨出一筆錢來,他們懷疑王天逸這種長樂幫的幹將不可能就隻有放在家裏的這些銀子,肯定在別的地方還有大筆藏私。
這種事情可不是對一個會被釋放的囚徒說的。
如果能被釋放,那肯定是章高蟬的麵子,有他的麵子就是有昆侖掌門的麵子,就算昆侖手下都是見錢眼開的狼也不敢不給掌門麵子,沒人會給他要銀子。
但現在有人想要了。
那隻能是相反的情況,豬不光能吃豬肉,豬皮還能做靴子呢!
王天逸對著左飛普通跪下,叫道:“兄弟救我!”
“你這是怎麼了?”左飛大吃一驚,趕緊扶了王天逸起來,他本來是報喜的,怎料對方卻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趕緊詢問怎麼回事。
王天逸卻沒有打算告訴左飛詳情,左飛知道詳情後無非是兩種情況:一是不敢找桂鳳他們理論,畢竟人家什麼話都沒有直說,根本沒有證據;二是去找他們理論,那樣王天逸知道自己死的隻能更快。
“兄弟,我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被殺了,你能不能嚴格守衛,如果有人要帶走我,必須通知你,你點頭才行?”王天逸說了一個嚴格的戰術保命請求。
“沒問題啊,現在就是這樣啊。”左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就好,你最好再和守衛重申一下。”王天逸道。
左飛馬上出去就去給外麵的幾個守衛大吼大叫的上課,而王天逸卻還是心揪成了一團,沒有一點底。
左飛是他的守衛,還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王天逸對他還算放心,但他現在作為林羽的關門弟子,成了昆侖的紅人之一,比以前秦明月當家時候閑得蛋疼不知忙了多少萬倍,連陪王天逸喝酒的時間都沒了,更不可能天天守著他,萬一他看不到,被別人鑽了空子,自己可就一條命啊。
王天逸就這樣的戰戰兢兢的又過了兩天。
這天正午他正在床上躺著,外麵房間響起一陣喧嘩,幾個守衛的昆侖的弟子在大聲的問好,桂鳳和景孟勇推門進來了:“天逸,吃午飯了沒?”
“啊?護法和堂主,嗬嗬,吃過了,你們呢?”王天逸趕緊笑著打招呼。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景孟勇嘻嘻笑著說道。
“好消息?”王天逸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眼球不易察覺的打量著兩個人的神情,就好像在殺場上做過無數次的那樣,隻是那時候他和敵人都是手握武器的,而不是現在雙方裝備的除了一副笑臉什麼都沒有。
“我們現在就把你放了,請跟我來。”桂鳳笑著一揮手,一個手下從他們身後閃了出來,手裏捏著一團軟繩。
“放了我,還要捆嗎?”王天逸問道。
“隻是一會,出了門隨便你。”景孟勇嗬嗬笑答。
“左飛呢?”王天逸叫了起來。
“他很忙。”桂鳳收了笑容,正色答道。
被那手下把雙手捆在身後,王天逸被押著出房間門,門前正停著一輛破爛狹小的馬車。
“我可以自己走著出去。不勞相送。”王天逸咬牙回頭說道。
“送你一程都不行啊。上去!”桂鳳終於吼叫起來,滿臉都是不滿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