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烈火大江 第十四節 烈火大江(二)(2 / 3)

“我們都看見它了,它能看不見我們?何況我們還點著燈呢。”船老大說道,不錯,在這漆黑的水天之間,兩艘慢速行駛的燈火大船不啻於兩根燈塔,瞎子也能看得見。

但說歸說,船老大還是馬上叫過副手讓他敲鑼聯絡前船,以他幾十年的跑船經驗,他也不放心背後那黑色梭魚的行駛技術。

“咣咣咣…….”銅鑼撞擊的聲音悠長的響起,悠悠的穿過風幕雨簾,遊蕩過翻滾的江麵,在黑夜中傳出了很遠很遠。

“怎麼?人也不救嗎?”在甲板的一頭,船老大的副手很納悶的問他:“我們要是不救,難不成讓那群人在抱著礁石等天亮?這群武林人士搞雞毛?不是說都是武當的俠客嗎?”

船老大很鬱悶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才扭過來臉對副手慢慢說道:“俠客個鬼,他們是群惡人,我們收了他們的錢,沒法子。”說罷,轉回頭,閉上眼睛,雙手合什喃喃念道:“大慈大悲觀世音、水神爺爺,今天不是我毛五不守規則,而是在刀劍之下不敢救人,你們肯定知道了,報應莫到我們兄弟頭上,冤有頭債有主!保佑保佑!”

念道完,睜開眼睛,卻發現副手還在身邊看著他,毛五往下擼了一把腦袋上的水,問道:“還有啥事?”

副手指了指後麵,說道:“老大,我總看後麵那小船不舒服,那是什麼船?鼻子做那麼長,船身細長吃水也淺,肯定裝不多多少貨物,不是貨船也不是渡船,那是做什麼的船?”

“你一說,我也有點想起來了,”船老大搖著頭一臉的困惑:“我肯定見過那種船,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

大江上的冷酷風雨聲音再大,也大不過嶽中巔幾個掌門高聲談笑的聲音,人人濕得精透,但他們卻像越聊越上癮了,但蒼鬆卻聽不見也看不見他們,一直扒著船舷往後看的他,猛然回頭大吼起來:“毛五!毛五!”

吼了兩聲,卻已經是急了,用上了內力從丹田發音,鼓蕩的衣服把渾身的雨水都振蕩得四散飛去,他大吼:“毛五!”

卻不待他喊,毛五從桅杆後的高倉繞了出來,在甲板上活像一條尾巴著了火的獵犬,慌不擇路的急朝他奔來,滿臉驚慌的他一樣在吼著:“蒼鬆大爺!蒼鬆大爺!”

嶽中巔一群人慌不迭的閃了條路,赤腳的船老大幾乎是連滾帶爬的穿過他們中間的濕滑甲板,急衝到蒼鬆麵前,一把拉住了對方的胳膊,然後就是彎腰急喘。

但蒼鬆猛地一拉,把他又拉直了,瞪著兩眼的蒼鬆還沒來得及開口,船老大先喘著叫了起來:“大爺,後麵的那是衝船!以前長樂幫和慕容世家搶奪水道的時……”

還沒說話,風雨裏已經夾雜了一種巨大而奇怪的嘩嘩聲,在此之外是破空的呼嘯聲,船老大和蒼鬆一起瞠目結舌的扭頭,麵前的大江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黑色的牆,遮天蔽日般的擋在了他們麵前。

那是衝船的風帆,暴雨打在上麵發出巨大的嘩嘩聲,而當一條船被浪尖甩離水麵拋向遠方的時候,如果你站在它的對麵,你會聽見奇怪的破空呼嘯之聲,盡管速度比唐門透骨釘慢,但那巨大到恐怖的破空之聲卻是絕對存在的,但有多少人有機會麵對這樣巨大的一枚透骨釘?

倒黴的是,蒼鬆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這樣一枚巨大的暗器投射了過來。

麵對麵前船外巨大的黑色帆牆,甲板上的所有人呆如木雞,這一刻時間如同停止了一般。

“轟!”宛如憑空起了一個炸雷!

伴著這個雷,猛然間,武當這條大船陡然傾斜了開來,平坦的甲板突然成了峭壁,木桶雜物咕隆的滾著滾下這峭壁,摔進了大江,甲板上的人一起變作了緊緊趴著陡峭山崖的攀登者,人人張著嘴瞪著驚恐的雙眼唯恐一手抓不住就掉下腳底的萬丈深淵。

風雨中,那黑色梭魚義無反顧的一頭撞在了大船船身上,包裹了鐵皮的鼻子一下子就把這大船身上鑿出了一個大洞。

大船就好像一頭好脾氣的水牛,被水裏惡劣的大魚撞了個踉蹌,整個身體傾斜了一下,然後又重重而笨拙的回複平衡,但僅靠壓起的爆裂水浪就把撞船的梭魚衝飛了開去。

蒼鬆不像其他人那麼狼狽的緊緊扣著甲板縫趴著,他早就把手腕捆在了船舷欄杆上,但他一樣狼狽,先是腳下的地板突然高高飛起,身體被這撞擊顛飛了,手腕好像要被拉斷一般,接著大船重重摔回水麵,被手腕的絲帕一拉,他又一頭撞在了欄杆上,頭暈目眩的坐在甲板上站不起身來。

但他還是馬上在冷雨的澆灌下清醒過來,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喊:“敲警鍾!敵襲!”

大江上驟然響起的鍾聲遠不是寺廟裏那種悠遠輕曼,而是當當當一聲緊似一聲,你甚至可以想象出來敲鍾的繩子都要被拉斷了,不管多悠揚的聲音,一旦這聲音緊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這樣的聲音隻是意味一件事情:危險。

船老大被激怒了,蒼鬆一樣被激怒了,而且一樣的怒不可遏。

就在大船重重回落,他一頭撞在欄杆上的時候,大船好像一頭巨象掉進一個巨大的陷阱,原本高高起到空中的半邊突然變成了幾乎陷進大江的水濤之下,他半睜著的眼看到原本死死扒住甲板的嶽中巔,突然一躍而起,衝到船舷邊,他愣了一下,還扭頭朝蒼鬆看了一眼,這一眼是怎麼樣的,蒼鬆沒看清楚,但他卻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這一眼的恐懼以及恐懼背後拚死一搏的勇氣。

嶽中巔一個小跳踩到了欄杆上,然後猛然一撐雙腿,大聲慘叫著,朝空中躍了出去,整個人好像一頭白鷹般穿過重重的風雨,劃過翻滾著巨大黑色波濤的水麵,直撲到撞自己的那條衝船上。

緊接著,剛剛還在和嶽中巔熱情無比討論頭牌的那群掌門幾乎是同時的在複製嶽中巔剛才的動作,不同的是,在欄杆前猶豫的時間長短。

有的人愣了片刻,然後慘叫著跟著嶽中巔撲了出去,有的人慘叫了,卻扒著欄杆不動,然後再慘叫,直到撲出去或者沒撲出去,有的人沒慘叫,隻是看著下麵那可怕的滾滾巨浪哆嗦著。

“操他娘啊!這群混蛋想逃跑!”蒼鬆來不及解開捆手的那絲帕,那東西已經濕透,加上剛才吃了力,簡直好像勒到了肉裏,哪裏那麼容易解脫,所以蒼鬆使勁伸開身體去抓靠他最近的那個臉色煞白的掌門。

這是最後一個俘虜。

本來死死把住欄杆還猶豫著跳不跳的,蒼鬆一吼之下,那掌門扳過煞白的一張臉,瞧了下蒼鬆,大叫著朝還靠在船舷的那條衝船跳了過去。

“刺啦!”蒼鬆一把抓住了對方濕漉漉的褲腳,在對方身體急躍之下,頓時撕下一條布來。

但對方被一拽,立刻失去了前飛的衝力,哪裏還能跳到那衝船之上,慘叫聲中,摔進了怒濤翻卷的大江。

“嶽掌門!救我!別走!”蒼鬆手裏攥著那布條,呆呆的看著大江之中那顆翻滾的人頭:“嶽中巔!嶽………..”

衝船哪裏管他,一擊中後,立刻掉頭駛開,波濤之中的慘叫聲音轉瞬就被風浪吞沒了。

經過那生死一跳,摔在衝船上之後,嶽中巔起身第一個看到的人就是王天逸。

這個人正像另外那條大船上的船老大一樣,渾身赤裸,連原本牛皮做的劍帶都扔在了甲板的水裏,隻在腰裏圍著原本的一條汗衫,被雨水涮得發白的肌膚上到處傷疤,好像滿身都是蜿蜒爬行的蚯蚓,此刻好像根本看不見從大船上跳到這裏的那幾個人,正眼睛瞪得溜圓、手指那條逃離的大船在聲嘶力竭的狂吼:“拉開!再給我上一次!”

伴著這吼叫,衝船上的水手們齊心合力的喊著號子,船隻在水麵上艱難的劃了一個圈,再次朝那大船凶狠的撲了過去。

嶽中巔趴在甲板上,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在雨裏慢慢的站起身來,眼睛卻沒離開過王天逸,他暗想:“這種營救和原來商議好的好像有不同啊。”

蔣丹逃出魔爪和王天逸接上頭後,又返回了那個小漁村附近,買通了駐紮當地一個漁夫充當兩邊聯係的信使,他們商議好了,就等船隊行駛到這個必須要減速的礁區,就讓王天逸他們駕駛船隻靠過來,趁此機會,幾個掌門就全跳船逃脫,可絕對沒有竟然拿著一條船硬撞武當座船這種計劃。

“天逸啊,太謝….兄弟….”嶽中巔扭頭瞧了瞧幾個跟著自己跳下來的幾個掌門,朝王天逸走去,想表示下心意,但看著那張毫無喜色、冷酷的如同石頭雕刻出來的側臉,嶽中巔竟然在先表示謝意還是先表示親近之間遊移不定,居然罕見的結巴了。

但別說回話安慰這些脫逃大難的武林貴客,王天逸甚至根本沒看他們,隻是無禮到極致的朝身後一擺手指,讓他們閃邊去。

“給老子追上去!”麵對大江上那艘大船影影綽綽的黑影,風雨中王天逸狂吼,嗜血憤怒到宛如地獄裏餓鬼的嚎叫,甚至比前麵和旁邊兩艘船同時敲起的警鍾更讓人心悸。

衝船劃了一個圈,再次朝逃離的武當座船追了上去,操舵的水手在大吼:“報告方位!”

一個渾身赤裸的壯漢用虯結的肌肉猿猴一般攀上了桅杆頂端,很快,在頭頂好像無窮無盡的風雨之中傳來一聲大吼:“夾角正好!開過去!”

嶽中巔幾個衣冠楚楚的掌門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滿眼都是赤裸的身體,肌肉、傷疤、以及和王天逸一樣瘋狂的表情,就連抬頭朝天上看,桅杆上那位除了腰裏武裝帶上掛著的刀什麼都沒有,胯下的槍都一清二楚。

看這些人的身手,嶽中巔他們這群江湖油子確認,他們在白天如果在路上遇到,肯定是屬於和他們一樣長衫玉帶衣冠楚楚,需要以禮相待抱拳作揖的江湖富貴人物,但此刻在這狂風暴雨的大江之上,這群人卻脫去了所有的衣物,裸露著身體瘋狂追擊著敵人,這也連帶脫去了白日之中的任何麵具和掩飾,就像懸掛在大槍旁邊的長刀一樣,肆無忌憚的露出了江湖野獸的猙獰麵目。

長衫筆挺的嶽中巔他們恍惚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但桅杆頂端的一刀切何嚐不是如此,他忍受著雨水敲擊眼球的痛苦,卻絲毫不肯閉上片刻,這一刻和外麵的冷雨相反,他渾身的熱血都已沸騰。

他死盯著遠處模糊的陰影,內心無比渴望有機會吼出對方的反應,他毫不懷疑,就算是麵對這麼一條巨船,他也能用他腰裏的刀把它劈成碎片,而且他渴望的就是這個!

幾日前,吃飽喝足的他和其他應募者被王天逸召集到大廳,在他們麵前的是幾個打開蓋子的大箱子,裏麵慢慢的都是白銀。

王天逸先看了麵前的幾十個人一會,然後一腳踹翻了旁邊的一個大箱子,白色的銀子好像雪堆一樣散開了,銀錠撒歡般的在地上亂滾,甚至不少跳到了兩眼放光的眾人腳背之上。

在咽了幾口口水後,他們看到了前麵站著的王天逸,他滿臉的猙獰,在這猙獰之中的卻是一種介於狂熱和瘋狂之間的狂暴眼神,說得的每一個字都是咬著牙說,一刀切甚至可以聞到這個站在十幾步遠地方的家夥身上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道。

“喜歡嗎?”王天逸冷笑著問道,無人說話,但那動都舍不得動唯恐掂落上麵銀錠的腳已經替他做了回答。

“你們知道我們要去幹什麼了嗎?”王天逸再次問道,那腳背一顫,銀子滾在了地上。

“嗯?哼哼!”王天逸看著麵前這群開始略有些驚恐的麵容,他冷笑起來,“銀子是好東西,你們配用嗎?”轉而突然瞋目吼道:“你們這群人渣!”

人渣?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王天逸的怒吼一樣滾雷一般壓了過來。

“沒錯!你們就是群人渣!看看你們都是什麼東西?強盜!竊賊!老朽!殘疾!流氓!你們種田嗎?你們不種!你們織布嗎?你們不織!你們做過哪怕出賣勞力如同扛夫一樣的苦力活嗎?你們沒有!你們憑什麼養活自己?你們有的隻有靠武功那弱小,靠不在乎吃官司的犯罪來恐嚇良善!說!你們靠什麼來贍養父母?說!你們靠什麼來養家立命?說!你們靠什麼來娶妻生子?你們他媽的就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敗類!你們這群渣子!”

在這可怕的辱罵之後,看著麵無人色這群招募而來的“死士”,王天逸語氣一轉,換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道:“你們還有什麼啊?除了你們這條命還有什麼?告訴我!他媽的告訴我!”

無人說話。

王天逸一舉拳頭,大吼道:“都是爹生娘養,憑什麼你們就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憑什麼你們就要當人渣?被別人踩在腳下,像一堆狗屎那樣!你們應該感謝江湖!隻有這裏!隻有這裏!才有寶貴的機會給你們!一夜富貴!轉瞬便成人上人!隻需要你有一個物件: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