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這期間大燕國內再次發生了內鬥,當年聯合葉易安、言如意對老爹下手的安慶緒被史思明給弄死了,史思明也順理成章的成為新的大燕皇帝。
“安祿山之後是安慶緒,安慶緒之後是史思明,我看史思明那個兒子史朝義也不是省油燈,或者會再起變亂也未可知。大燕啊大燕,前途堪憂”言如意的聲音裏無所謂好惡,隻是有著淡淡的惆悵。
說完虛相與所謂的大燕,自然也會說到玄葉,從雲翳洲回來後他就不知所蹤了,與他一起不知所蹤的還有那些在永王李璘叛亂後為數不多的狂信者。
因為玄葉是葉易安特別交代的人,所以過往一年多言如意曾花了很大的人力試圖找到他們,結果卻一無所獲。
聞言,葉易安有些惆悵又有些欣慰。惆悵的是信念哪信念!欣慰的則是言如意花費這麼大功夫都找不到他們,那以道門如今的衰微想必就更找不到了吧。
“對了,派去的人雖然沒找到玄葉,卻找到了李明哲”
“噢”葉易安精神一震,“他老人家身體如何?”
“精神矍鑠的很哪”言如意嫣然一笑,“他上次與我們告別說要葉落歸根都已經多久了?但直到現在都還沒到家,當時找著他時他還在京畿附近悠遊。當時他要走的時候急得不得了,但現在在路上卻是一點看不到他又著急的心思。”
“他在京畿幹什麼?”
“看樣子是要去探尋終南山”
終南山距離長安南門僅有十五裏,與樂遊原一道,曆來都是長安城中上至王公顯貴,下至庶民百姓踏青的最佳去處。這座亙古長存的名山可謂是承載著長安的盛世繁華、士子風流,當然也承載著李明哲人生最美好的黃金歲月。
當年李明哲從國子監五經博士任上乞骸骨之後就是隱居於終南山中,也就是在哪裏開啟了他鑽研龜甲獸骨文之路,哪裏對於他而言意味著太多太多。
“李師就是在告別,在與自己的人生告別。千萬別打擾他。哎呀,京畿……”
言如意知道葉易安在想什麼,要說什麼“放心吧,我早已安排了人遠遠護在他身後,必能護得他周全又不使其發現。另外還想了法子在他的食水中投過三枚丹藥,固本培元,強健經絡,保證他老人家平平安安再活個三十年沒問題”
葉易安欣慰的笑了笑,“還是你想的周到,隻是既然給了丹藥,但錢上也就不能虧了他老人家和家人”
言如意眼角一挑,神情間的意思分明是這還需要你來說?葉易安看到她這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腦海中卻是浮現出李明哲白發蕭蕭,專注嚴謹的樣子,惟願這位至誠學者能盡品世事滄桑,安度晚年。
第三天,葉易安辭別依依不舍的天機盟眾後與言如意並肩離開。不過葉易安並沒有急著回雲翳洲,而是與言如意、林子月無比用心的故地重遊了一回。
重遊的第一站就是鳳歌山。小小的鳳歌山上早已人去樓空,不知何時,林子星帶著那幾個孩子悄悄的走了,走的時候甚至沒有跟葉易安辭行,但葉易安卻一點都不怪他,真的不怪。
林子星是葉易安在這個世界上所遇到的最純粹的好人,或許也是最不願做修行者的修行者。離開鳳歌山這個紛爭之地,他必定會讓那些孩子生活的更好。而且正如林子月釋然豁達所說的那樣,師兄走了好啊,雖然他離開了鳳歌山,但或許正因為如此,鳳歌山方得以綿綿不絕的傳承下去。
一入鳳歌山便再也沒見到言如意的出現,葉易安與林子月慢慢的走遍了鳳歌山上幾乎是每一個角落,尤其是在藏著陰陽爐的石室和那片兩人初遇的樹林中停留的時間尤其久。
鳳歌山頂的樹林中,葉易安隨手摘下一枚樹葉放於唇邊,而後一如多年前的那個月夜悠悠吹響,吹的依舊是襄州俚曲《襄陽樂》山林依舊,吹曲人與聽曲人皆依舊,隻是那時的少年心事,那時的純真懵懂終究是一去不複還了。唯一可堪安慰的就是曆經劫波,當年的那個人依舊還在身邊。
曆經劫波人猶在,真好,真好!
鳳歌山後是襄州城,昔日那個繁華的南船北馬彙聚之城早已在安史之亂的戰火中化為一片斷壁殘垣。半毀的府衙裏盤踞著麵目可憎的安史叛軍,城外言如意當年開善堂的莊子燒成了一片白地,望江樓也沒了,這就更不必提樓中當年讓他為之沉迷的襄陽醉了。
城外帶遊人泛舟漢江的打花櫓四散飄零,當年那個在船上唱《漢江臨泛》、《襄城樂》的歌女更不知淪落到了何方,這讓葉易安愈發的悵然若失,隻能在寒城淒水間默默誦念著“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的王摩詰名句以為祭奠。
這兩處之後葉易安最終到了襄州城外的霧隱小穀,這就是他曾經的家啊,他在這裏度過了人生中堪稱最溫暖的數年時光,漫步其間,葉易安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似是在做無言的告別。
這一夜葉易安是在霧隱小穀中度過的,素來並不多言的他在這一夜卻說個不停,說他與師父葉天問的相遇,說師徒兩人在穀中的生活圖景,說穀中的桃花,說穀中的野兔,也不知說了多久,當他悄悄拭去眼角那一滴冷淚時,天際第一縷朝陽鑽過破窗上的一處孔洞,好巧不巧的正照在葉易安的額間眉心處。
這陽光,這位置像極了最初的襄州黑獄,葉易安一如十八歲那年一樣,緩緩調整身體,讓這一縷光在臉上遊走,走遍每一寸肌膚,感受著這一線陽光裏蘊含的所有溫暖與光明。
當旭日之光滑過眼眶時,葉易安慢慢睜開了為更好感受陽光而微微閉著的雙眼。
從襄州黑獄中的十八歲到現在,滄海桑田,物換人非,但終有不變如這一雙眼。一雙洗盡了感傷落寞,明亮靈動的眼。
眉是劍眉,目是星目,一如當初少年。
即便在最深的暗夜裏也要執著的尋找光明,初心不改,一如當初少年。
“走!”
雲翳洲上,晴空萬裏,葉易安、寧無名、還虛再度聚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