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相比之下,作者的注意力似乎更在於由中國女孩遭遇這個點所折射出來的“惡”。惡的化身當然是白川,但白川的惡不同於那個騎越野摩托穿黑皮夾克留褐色馬尾辮強迫同胞接客的中國男子的惡。概括起來,白川的惡或白川式的惡有這樣幾個特征:①“身高、體形和發型都極為普通,在大街上走碰頭也幾乎留不下印象”。也就是說是個外表沒有任何個性特征的普通家夥,但用阿薰的話說“普通家夥才最凶不過”。而這同愛麗房間裏用半透明麵具掩住麵部個性特征——這也正是其“真正令人懼怵之處”——的“無麵人”在實質上互為表裏。②衣著考究,整潔利落,文質彬彬,根本看不出是嫖妓之人,“更不像野蠻毆打對方剝光衣服拿走那一類型”。③作為電腦技師,不僅敬業,技術上也是“頭號高手”。無論多麼複雜的故障也能手到病除,用他的話說,就算情況再糟糕也能“把球擊進穴位”。④近乎怯懦的神經質、精神壓力大。下班前“以嚴峻的神情久久凝視”和檢查自己映在鏡子裏的臉。回家後睡不著覺,“身體在訴說實實在在的疲勞,無奈腦袋裏有什麼東西不讓他睡,有什麼堵著不動,而他又無法把那個什麼躲開”。⑤絲毫沒有作惡意識和愧疚感。回家前他在辦公室一件件取出從妓女身上剝下的衣服,臉上自始至終浮現出“這樣的物件為什麼會在這裏呢”的神色,冷靜得儼然“在發掘不遠的過去的寒磣的遺跡”。
這些特征表明,白川確乎是個普普通通的公司職員,他身上的優缺點也是常人可能有的優缺點,全然看不出他會是在旅館嫖妓、大打出手並搶走對方身上所有衣物的“卑鄙的家夥”。甚至他本人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卑鄙。說不定他單純從交換價值這一角度看待自己的行為——我出了錢,作為交換,你提供性服務;而你因突然來了月經未能提供,作為交換,理應挨打,一如因為我是電腦技師所以電腦壞了該我加班維修,因為加班晚了所以該由公司出錢讓我搭出租車回去,理所當然,天經地義。換言之,白川式的“惡”已不再是常規形態、傳統形態的惡,不再是“絕對惡”,而屬於超出善惡標準的、甚至超出了惡的惡,因而有可能是現代社會中更帶有普通性、更可怕的惡。
其實“惡”很早就已出現在村上筆下——此前我們注意的大多是其作品主人公自我嗬護之餘的“善”、愛心或溫情,乃是橫穿村上小說世界的另一條幹流。例如《尋羊冒險記》中的“先生”、《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夜鬼”、《奇鳥行狀錄》中的渡邊升和剝皮鮑裏斯,以及《海邊的卡夫卡》中的“父親”或“瓊尼·沃克”等。但這些作品中的惡大體是“絕對惡”,並且比較模糊:人物形象模糊、行為方式模糊、時間地點模糊。但《天黑以後》中的則是“相對惡”。並且人物形象清楚:年齡三十五六,紮領帶穿皮鞋,架一副金邊小眼鏡,“長相給人以知性印象”;行為方式清楚:揮拳毆打、剝光衣物拿走;時間地點清楚:晚間10時52分,“阿爾法城”情愛旅館404房間。唯一模糊的就是惡與善的界線或者惡的本來麵目。而這種模糊的惡或“無麵人”的惡恐怕正是交換價值至上的、多元化的現代社會中的惡的主要形態。它既不同於恐怖分子的惡和薩達姆式極權主義的惡,又不同於太平洋彼岸霸權主義的惡,更不同於殺人放火等一般刑事犯罪分子的惡,它發生在日本社會又不局限於日本社會,因而是更應警惕的惡。
不過相比之下,作者的注意力似乎更在於由中國女孩遭遇這個點所折射出來的“惡”。惡的化身當然是白川,但白川的惡不同於那個騎越野摩托穿黑皮夾克留褐色馬尾辮強迫同胞接客的中國男子的惡。概括起來,白川的惡或白川式的惡有這樣幾個特征:①“身高、體形和發型都極為普通,在大街上走碰頭也幾乎留不下印象”。也就是說是個外表沒有任何個性特征的普通家夥,但用阿薰的話說“普通家夥才最凶不過”。而這同愛麗房間裏用半透明麵具掩住麵部個性特征——這也正是其“真正令人懼怵之處”——的“無麵人”在實質上互為表裏。②衣著考究,整潔利落,文質彬彬,根本看不出是嫖妓之人,“更不像野蠻毆打對方剝光衣服拿走那一類型”。③作為電腦技師,不僅敬業,技術上也是“頭號高手”。無論多麼複雜的故障也能手到病除,用他的話說,就算情況再糟糕也能“把球擊進穴位”。④近乎怯懦的神經質、精神壓力大。下班前“以嚴峻的神情久久凝視”和檢查自己映在鏡子裏的臉。回家後睡不著覺,“身體在訴說實實在在的疲勞,無奈腦袋裏有什麼東西不讓他睡,有什麼堵著不動,而他又無法把那個什麼躲開”。⑤絲毫沒有作惡意識和愧疚感。回家前他在辦公室一件件取出從妓女身上剝下的衣服,臉上自始至終浮現出“這樣的物件為什麼會在這裏呢”的神色,冷靜得儼然“在發掘不遠的過去的寒磣的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