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1 / 2)

十八年後。

趙響走進那路邊茶棚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知道他們都在看他以及原因,不協調的東西才會引起矚目,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擺進廉價拙劣的瓦器裏。

現在茶棚裏的那群人就是瓦器,而且是被灰塵覆蓋的髒兮兮的瓦器——他們是一群風塵仆仆的旅人。

對於遠途跋涉的旅人,路上沒有舒適的躺椅,也沒有賢惠勤勞的老婆,有的隻是難忍的疲憊和滾滾的風塵,還有那好像永遠也行不到頭的土路,因此旅人們不管是老板還是仆人,人人都風塵滿麵,目光裏疲憊不堪,像極了簡陋粗劣毫無生機的瓦器。

而趙響絕對讓他們眼前一亮,他神采熠熠,身著華貴的長衫,一顆大寶石戒指套在手指上,纏著腰帶的玉片鑲嵌,上麵還掛著一塊平安玉,腳上是又輕又合腳但絕對昂貴的鹿皮靴子,腰上掛著的那把寶劍不僅讓這個人顯得更加英姿勃發,而且越加顯露出他的奢華來:那劍鞘上好材料製就,銀包邊,玉石鑲嵌之上,華光四溢。

趙響知道他們都在打量自己,於是乎把頭高高昂起,眼睛看著橫梁,想象著仙鶴走進雞群那種氣勢,背負雙手踱了進去,身後跟班兼跟班李醒“咄咄”的靴子聲,更讓他有了手下亦步亦趨的快感。

每個地方的店小二總是長著一雙毒眼,有人說勢利眼,但不管怎麼樣,他們見得客人太多了,已經可以從穿著上一眼看出這個人的銀袋有多鼓,這個路邊小店的店小二也一樣。

所以趙響主仆二人還沒下馬,他已經衝了出來,用最恭敬的神態把二人引進了這路邊的小店。

這小店地勢好,旅人大清早起床,走到這裏的時候往往日進中午,肚裏也開始叫了,這個時候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這個茶棚,加上最近有人劫道,經驗豐富的旅人行商往往在這種小店裏聚集一批人同行,畢竟人多勢眾的時候,劫路的就不敢肆意妄為了,於是這個小店生意好的非常,裏麵人滿為患,都是旅人或者商人,有人沒桌子坐,索性蹲著端著碗拔飯。

“二位大爺,您稍等,一會就有空位。”店小二幾乎是躬著腰說這話。

於是趙響就從店小二彎著的腰上麵看到了秦堅。

秦堅也正在看他。

在這人滿為患的小店裏,秦堅一個人坐著一張桌子,麵前擺著一碗麵條,滿臉的不好的意思。

這腰佩長刀的秦堅頗為年輕,看起來和趙響一般年紀,臉上卻一副經曆過風霜的模樣,身上衣服破舊的很,而且上麵縫滿了形形色色的補丁;腳上一動,破牛皮靴子的漏洞裏就吹起一股土塵,身上那刀的刀鞘也是破損的厲害,都磨沒了蒙皮,象塊木板一樣灰蒙蒙的掛在腰裏,若去了那刀,就快和要飯的乞丐沒甚區別了。

若是說趙響在發光的話,秦堅就在發臭,發的是要人命的臭,人人都又怕又驚的不敢靠近,甚至連和他同桌也不願意,寧可蹲著吃掉午飯。

秦堅知道原因,但是他沒辦法。

不是因為他腰裏的刀,帶刀的人多了去了,而是因為他太窮,窮得隻能穿一身兵服。

秦堅和趙響年紀相仿,但同人不同命的海了去了,趙響春風得意的時候,秦堅正心裏滿是歉然和羞愧。他本是武林一個門派的學徒,剛去沒多久,家裏的大哥就因為睚眥之事打了鄉保,打了之後就怕了,幸好鄉保也沒為難他,隻說現在遼兵南侵,家鄉組織鄉兵,你若是從軍就算了了。

秦堅當時想大哥孔武有力,但畢竟不會武功,況且家中隻有他們兄弟二人,戰場上凶險萬分,怎可讓大哥犯險?於是匆匆的放棄了學徒身份,回家做了鄉兵。

在宋朝,當兵並不讓人待見,有俗話說好男不當兵,秦堅在鄉兵待了兩年,和遼人幹了兩年,最近兩朝和談,劃定疆土,秦堅所在的鄉兵部隊解散,本來上司對秦堅青眼有加,想讓他和自己一同加入禁軍,但秦堅卻覺的能撿回命來已經不錯了,實在不願再吃兵飯了。

正好有個遠房親戚在蘇州,秦堅就拜別父母一路投奔這素未謀麵的親戚來了,希望能在繁華的蘇州掙出一番事業來。

要知道宋朝文尊武賤,對士兵極是苛刻,為了防止逃兵為匪在臉上刺青,秦堅因為非是正規部隊,臉上並未刺青,但一路上因為這身衣服仍經曆無數危險,不知多少次,官差不理秦堅的通牒,不分青紅皂白要把他做逃兵拿回去,每到這時,秦堅就隻能落荒而逃,心裏卻是酸楚異常,直盼著早日抵達蘇州,那裏已經是他夢裏的極樂世界。

但現在,因為前方路上經常有逃兵為匪,一店裏的人都對他戰戰兢兢,生怕他是匪徒派來的眼線,對他彷佛瘟神一般能躲多遠躲多遠,連店小二都不敢過來搭訕。

“那不是有座嗎?”趙響一指秦堅。

“客官有所不知。”店小二對這種錦衣人總是殷勤之至,此刻馬上揪住了趙響的華裳,壓低了聲音道:“前方路上時不時有匪徒劫路,聽聞麵上都是有刺黥的,這小兒雖然麵上幹淨,但看穿著也是當兵的,莫不是他們的探子,客官定要小心……..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