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驚弦明知此刻隻要他袖手旁觀,香公子便會被雪團砸中,但僅是稍一猶豫,天性裏的俠義之念已令他不假思索地棄去長劍,探手抓住銀鏈,奮力一帶,已將香公子橫拉硬扯地拽入洞中。雪團帶著呼嘯聲落下,洞口的石門亦被砸落山穀。
兩人連滾帶爬地摔成一團,山洞持續搖晃,一時竟令人無法起身。隻聽到洞外轟隆隆的巨響不斷,忽然眼前一暗,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紛落而下的雪團,已將山洞完全封住!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終於不再搖晃,洞外的隆隆巨響亦停了下來。
許驚弦清醒過來,忽然發現自己尚伏在香公子身上,慌忙跳起,右臂卻是一緊,已被香公子扣住。他心頭大懼,此刻長劍已失,眼中又不能視物,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香公子趁機出手,全無回旋餘地,必受其害。
香公子卻並未發招,隻是低聲在許驚弦耳邊道:“小子給我記住。就算你救我一命,我仍會殺了你。”說罷便放開了手。
許驚弦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自己陰差陽錯下竟救了香公子一命。不過此人既是殺手,豈能以常理度之,多半會以怨報德。
無名老人的聲音從黑暗中一角傳來:“好家夥,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今日才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山崩地裂。”
許驚弦關切道:“老人家你沒事吧?”他雖僅與無名老人見了兩麵,但對他淡漠生死、豪情衝天之氣度極有好感,這次又承他一力相救,盡管不知他為何如此對待自己,但內心深處已覺得十分親近。
無名老人澀然道:“身體無恙,精神上卻是倍受傷害。老夫自以為縱橫一世,無畏無懼,可到頭來才發現,任你有權有勢又怎樣?才華蓋世又怎樣?武功絕頂又怎樣?還不都是老天爺手指頭下的小螞蟻,隻要老天爺一發脾氣,輕輕一撚,管教你一命嗚呼……”
香公子冷冷道:“本公子若發起脾氣來,亦會叫你一命嗚呼。”
無名老人大笑:“是是是,香公子你好生厲害。非常道殺手真是了不起,練了一輩子武功頂個屁用,還不是要靠小孩子出手相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極……”他越笑越大聲,仿佛唯恐不能激怒香公子,也不知是天性倔強至此,還是當真不想活了。
許驚弦聽無名老人當麵譏諷香公子,暗暗替他擔心,香公子卻隻是輕哼了一聲,並沒有立時發作。或是經曆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後,每個人皆生倦意,連香公子胸中的殺氣亦消殆無形。
洞內傳來石門開啟的聲響,南宮靜扉從藏身的房間內出來:“各位不要再打了,若再引起雪崩,恐怕就沒有這麼好運氣了……”他驚魂未定,聲音猶在顫抖。
無名老人笑道:“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怕成這個樣子?剛才隻怕把山頂上幾百年的積雪都震了下來,哪還會再來一次?”眾人之中唯有他談笑自若,視生死如無物,連香公子都不由暗自佩服。
“嗖”得一聲,洞口處忽現天光,一物直竄進來,徑往許驚弦撲去。眾人嚇了一跳,定睛看去,卻是一隻大鷹。
雷鷹號稱鷹中之帝,忠心無二。扶搖救主心切,山洞雖已被積雪封住,它卻認準了方位,不管不顧地強行撲入洞中。封住洞口的隻是一層積雪,被它一撞而破。扶搖見許驚弦無恙,落在他的肩膀上,興奮地一抖翅膀,鷹羽上沾的破雪拂了眾人一身。許驚弦與愛鷹劫後重逢,亦是喜不自勝,抱著它連轉幾個圈子。
無名老人讚道:“好鷹兒。若是剛才它未找準方位誤撞在山壁上,豈不是斷首折翅?”香公子亦是暗暗稱奇。
洞口被扶搖撞出一個大窟窿,看那雪層不過半尺的厚度。眾人皆暗舒一口氣,依剛才那情形,好似整個山洞都陷入地底一般,若當真如此,再想出去就困難得多了。
南宮靜扉來到洞口前,拍開雪層,跌足驚呼:“糟糕,這可如何是好?”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眼前盡是白茫茫一片。這一場雪崩幾乎將整個山穀填平,而山峰則低矮了許多。那山洞本來正處於山崖正中,高達數十丈,但現在距離地麵的僅有五六丈的高度,不問而知底下數十丈盡是積雪。
眾人原本放下的一顆心再度提了起來。香公子皺眉道:“就算當真有踏雪無痕的輕功,也無法一口氣掠過幾裏長的山穀,看來真是出不去了。”
山穀中原本就是地形複雜,多有深溝,再被如此厚的積雪覆蓋著,若要強行冒險衝出,一旦中氣不繼落入雪中,必然無幸。而那些用來攀上山洞的石蹬隻是及洞而止,洞口距離峰頂還有數十丈的距離,勢必不能一躍而上,何況山壁上全是冰雪,滑不溜手,縱然有壁虎遊牆術亦無借力之處。
諸人苦思對策,卻皆是一籌莫展,想不出脫困之計。看此情景,真要被活活困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山洞之中了。
無名老人道:“香公子的手下可知你來此?”
香公子搖搖頭:“我單獨來此與南宮兄會麵,其餘人都去追蹤童顏那小子了。我與手下約好半個月後在涪陵城中彙合,他們又怎麼會想到我竟會困在這裏……”說到一半,他似是自覺失言,住口不語,又狠狠瞪了許驚弦一眼。
許驚弦乍聽到涪陵之名,不由想到自己當年初遇林青、蟲大師、花想容、水柔清等人時,正是在川東涪陵三香閣中,一時恍惚起來。
“大不了就在這裏送掉老命吧……”無名老人連聲歎息,“隻可憐我那匹馬兒,多半是被雪埋了。”看他樣子,對馬兒的惋惜之情更甚於自己的性命。
南宮靜扉則是麵色慘淡,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
忽聽許驚弦哈哈大笑起來,無名老人詫異道:“有什麼好笑?老夫雖是不想活了,卻沒打算拉著你們一起陪葬。”
許驚弦仍是笑個不停,直笑得淚水漣漣,捂著小腹直不起腰來。香公子冷眼望著許驚弦,狠聲道:“你再笑一聲我就把你扔下去。”
無名老人儼然把許驚弦當做自己的孫兒一般,不依道:“喂,若不是你傻乎乎地用飛鉈擊山,又鬼吼鬼叫,我們也不會落到這境地。”
香公子怒道:“說起飛鉈,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許驚弦捂著肚子連連擺手:“各位莫吵。我隻是覺得……我們這四個人來自天南海北,又各有恩怨,竟然會被迫呆在一起,還不知要多久,老天爺的安排真是妙極了,哈哈。”他想像力本就豐富,念及非常道的殺手、端木山莊的老人、禦泠堂的仆傭再加上自己,在這山洞中每日大眼瞪小眼、相對無語的情形,實是忍俊不住。雖然剛才還與香公子拚個你死我活,現在瞧他滿臉哭笑不得的神情,沮喪與惱怒兼而有之,大覺有趣。
香公子咬牙切齒:“本公子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可笑之處,若是餓得緊了,便先吃了你這小子。”
“聽你一口一個‘本公子’,還以為是個風雅之士,誰知粗俗不堪,沒有半點幽默感。”無名老人諷刺香公子一句,又正色道:“既然已陷於此地,我們就應該同舟共濟,想辦法渡過難關,如果非要自家先鬥起來。嘿嘿,這個山洞就是四個人的埋骨之地!”
香公子亦知無名老人說得有理,不再與他爭辯,回頭望向南宮靜扉:“洞裏還有多少存糧?”
南宮靜扉苦著臉道:“洞裏存放的幹糧雖有不少,但四個人分而食之,就算隻吃個半飽,大概最多也隻能支撐三、四個月。”
無名老人撫掌笑道:“看你一副要哭爹喊娘的樣子,我還以為隻有三、四天呢。滿山冰雪皆可化水,又有三、四個月的糧食,還怕什麼?權當老夫來此避暑吧,待到春暖花開之時,再走也不遲。”
南宮靜扉歎道:“老人家大概初來錫金,不知這裏氣候惡劣,縱然到了春日,亦可滴水成冰,要等到這山穀的積雪化盡,至少也要五六個月。”
無名老人一怔:“這倒是個麻煩事。”
香公子漠然道:“本公子說過,若是糧食不夠,先吃了那小子。”
許驚弦不忿道:“小心我先宰了你喂鷹。”
無名老人挺身擋在許驚弦麵前,拍拍胸膛:“有膽就先嚐嚐這一身老肉。”
香公子奇道:“無親無故,你這老兒憑什麼總是護著那小子?”
無名老人瞠目喝道:“誰說無親無故,他是老夫的師侄!”
香公子盯了無名老人良久,辨不清他話中的真假。他也不願此刻再起衝突,何況失了飛鉈,麵對無名老人與許驚弦亦無必勝把握,南宮靜扉雖是站在自己一邊,但武功低淺,根本幫不上什麼忙。他權衡利弊,冷哼一聲,返身走入山洞的一間小房裏,重重帶上石門。南宮靜扉亦趁機悄悄離去。
許驚弦對無名老人抱拳道:“老人家仗義出手,晚輩十分感激。”
“既是同門,何用客氣。”
“同門?”許驚弦大覺驚訝。
無名老人點點頭:“你以為老夫是故意胡說八道逛騙香公子麼?其實不然,昨日與你在土堡會麵之時,老夫便知你是師出同門的晚輩,暗中留意。今日發現你一人在荒野獨行,便悄悄尾隨你來到此處。至於你到底是老夫的師侄還是師侄孫,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許驚弦聽得一頭霧水:“老人家你到底是誰?我……我好象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師伯?”
香公子在房內一直偷聽到兩人對話,冷笑道:“小子你別中老頭兒的奸計,他不過是端木山莊的一個老騙子而已。”
許驚弦惱香公子侮辱無名老人,反唇相譏:“像你這種眼中隻有銀子、濫殺無辜的冷血殺手,比騙子還不如。”
無名老人大度地擺擺手:“老夫平生最恨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暗中卻做下無數壞事的偽君子,相較之下,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手段雖然毒辣,好歹是個真小人。”又故做神秘地在許驚弦耳邊悄悄道,“老夫也看不慣香公子那趾高氣揚的嘴臉,但他總算還是個有原則的人,濫殺無辜這罪名倒是落不到他頭上……”他的聲音不大不小,看似耳語,卻足可讓香公子聽到。
無名老人的話似貶似褒,香公子亦不好發作,重重哼了一聲:“你是怕本公子恩將仇報真宰了那小子,所以才故意用話套住我吧。”
無名老人大笑:“恩將仇報這個詞用得極好。隻要香公子先承認有恩情,是否以仇相報老夫就管不著你了。”
“本公子向來我行我素,豈會受你的激將之法?隻要那小子惹我不高興,管他有恩無恩,照殺不誤。”
“高興與否全在你一念之間,如此強詞奪理,十足偽君子嘴臉,枉老夫還當你是個真小人。”
“你怎麼認為無所謂,本公子傲慢慣了,從不屑人言。”
無名老人轉向許驚弦,語重心長地道:“師侄啊,你可要記住,傲慢是掩蓋怯懦與恐懼的偽裝,千萬不要被它嚇住了。”
香公子憤聲道:“休得倚老賣老,本公子懶得與你廢話。”
許驚弦聽著無名老人與香公子一番鬥嘴,雖然事關自己的生死,亦大覺好笑。老人家大概是嘮叨慣了,言語尖酸刻薄,咄咄逼人,甚至頗有些胡攪蠻纏的味道;但香公子竟也會與之舌辯,全無殺手的冷酷作派,一時竟覺得他那張凶神惡煞的麵孔亦可愛了許多。
無名老人等了一會兒,見香公子果然再不出聲,亦沒了興趣。轉過臉來望著許驚弦:“其實香公子也沒說錯,老夫在端木山莊做的正是騙人勾當。”
“哦,不知老人家做的是什麼事?”
“那些來到端木山莊求購的大多是京師裏的王公將相、皇室貴族,或者是富甲一方的大豪,對於他們來說,普通的寶物根本不瞧在眼裏,隻要那些奇珍異玩,有些人更是指名點姓欲購一些失傳已久的寶貝。端木山莊雖是藏寶萬千,但那些傳說中的寶物皆可遇不可求,哪能輕易搜尋得到?為投客人所好,便由此產生了一個秘密的職業——贗品師。而老夫,就是端木山莊超一流的贗品師,由老夫手裏出來的東西雖是贗品,卻比真品還要真,絕對無人能看出破綻。”
許驚弦大是好奇:“那萬一真品又現世了怎麼辦?”
無名老人泰然自若:“端木山莊就是最權威的鑒定師,就算是真品,非說你是假的,又有誰敢置疑?”
“可是,那些出了大價錢買了贗品的人,豈不是冤枉?”
“冤枉?!”無名老人冷笑道:“這本就是個黑白混淆、顛倒是非的世間,那些牢獄裏被冤枉的無辜百姓還少了麼?有人妻離子散、背井離鄉,有人甚至丟了性命,相比之下老夫所作所為又算什麼?何況那些花錢買贗品之人全是用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不害他們又害何人?每當看著那些名門望族拿著贗品恬不知恥地四處炫耀,老夫就覺得解恨……”許驚弦聽無名老人的言語間頗有悲憤之意,猜想他以往必是受過天大的冤枉,眼中閃過同情之色。
“老人家一般做什麼贗品?字畫還是古玩?”南宮靜扉被無名老人的話引出了興致,從房中走了出來。
“嘿嘿,無論字畫、古玩,甚至武林中的神兵利器,老夫皆可亂真。”
聽到此處,香公子再也忍不住發話道:“原來你弄壞了本公子的兵器,打算賠個假的敷衍了事。”
“呸!”無名老人啐道,“老夫給你重做個飛鉈,隻會比你原來那三流的貨色好上萬倍,你若瞧不起,便另請高明。”
香公子素知端木山莊之名,對無名老人的能力毫無懷疑,嘿嘿一笑:“本公子自然信得過老人家的手段,毀我兵器之仇,就此一筆勾銷吧。”
許驚弦萬萬料不到香公子如此表態,再看到南宮靜扉像個學生一樣坐在無名老人身旁聽得入神……心想原來同困於絕地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會有這樣微妙的變化,不禁大笑起來。
香公子極是敏感:“你笑什麼?”
許驚弦心情極好,似乎也不怕他了,笑嘻嘻地道:“香公子新得神兵利器,我是替你高興啊。”伸手掩口在心裏不停偷笑。
南宮靜扉一臉虛心,向無名老人請教。無名老人來了興致,毫不藏私,將製作贗品的種種方法和竅門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
“製作贗品首先要區別出寶物的價值何在?譬如傳聞中的南海龍珠,大如雞卵,夜光如炬,但若找不到相當大小的夜明珠,縱然造假的技藝再好,亦無法取信於人,再如龍泉、湛淵等名劍利刃,吹毛斷發削鐵如泥,你拿一塊破銅爛鐵,縱是吹得天花亂墜也是枉然,在這等情況下最重要的是材料;而那些具有曆史價值的古玩,相應來說就好辦得多,一張破席子可以說是孔子周遊列國講學時的坐席,一根爛木棍也可以說是老子拄過的拐杖,幾塊石頭刻上字,便說是趙匡胤與陳摶老祖爭枰天下的棋子……”
許驚弦聽得好笑:“這些東西也有人要麼?”
“嘿嘿,你有所不知,有些富家子弟祖上無功無德,便借此炫耀家世,以圖在京師博個功名。不過像這些不入流的贗品,老夫是不屑去做的。製作贗品中最難的是字畫,描摹之作若無古人的筆風畫意,便是廢品;而最難的還是那些印章、紙張與墨色的翻新之術,既不能太過陳舊以致毀了字畫,又不能一望便知是新跡,須得恰到好處。紙張要先用數層新紙疊壓,然後以礬石抹於外層,再用穀雨時分的雨水與數種藥材按量調和成藥水,細心塗刷,藥水浸入字畫的時機要掌握得極好,稍有錯失,便前功盡棄;墨跡則可用香灰敷蓋,那焚香必要選取上等檀木所製,香灰的溫度亦要恰如其分,以香滅兩個時辰內為佳;最講究的就是印簽,必須用處子采來的新茶三泡之水,混以藥物,再加上六分熟鐵鏽、三分青銅綠與一分銀汞,將這份藥水隔著一層楠木薄片滲於印簽之上,再陳於蔭涼處七七四十九天方成。經過這些複雜的工序之後,做出的贗品直逼真跡,再暗中在江湖上散播流言,比如古時某個大畫家的墓地被盜,某個收藏真跡的富豪家中失竊等等……等時機成熟了,贗品粉墨登場,請個有名的飽學之士品評一下,誰還能不信以為真?”
三人聽得目瞪口呆,這些本是江湖上不入流的詭詐之術,但聽老人娓娓道來,其中實是大有學問。
許驚弦撓撓頭,終於問出了一直憋在心裏的疑問:“可是,對於這些晚輩一無所知,老人家卻為何說與我是同門?”
無名老人哈哈大笑∶“你當老夫天生就是製作贗品的騙子麼?這些隻是兵甲派中最不起眼的雕蟲小技而已。”“專鑄神兵利器的兵甲派!”香公子從房門中走出,驚歎道,“據說兵甲派所鑄之兵器寶甲無一不是精品,本公子還以為這是早已失傳的一家門派,想不到老人家竟是其傳人,倒是失敬了,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無名老人目蘊神光,傲然道∶“兵甲派第十六代傳人鬥千金!”昔日幹將莫邪夫婦為楚王煉劍,三年方成,劍分雌雄。事後楚王恐幹將替他人鑄劍,傳召入宮秘密殺之。但幹將見楚王之前已料定必死,便隻帶雌劍獻於楚王,雄劍則留交莫邪。其時莫邪已有身孕,生下一子,其名為赤,赤為報父仇,自刎而亡。遺子傳其鑄劍之術,便是兵甲派的開山祖師雲歧子。而莫邪見丈夫與愛子皆因鑄劍而死,便改而研究鑄甲之術,所以兵甲派每一代隻傳兩名弟子,一人鑄兵一人鑄甲。
在江湖傳聞中,兵甲派是一個極其神秘的門派,據說位於江北流馬河,卻從無人找到真正的地點,亦極少見到其傳人。想不到端木山莊的一名毫不起眼的贗品師,競然就是兵甲派的嫡係傳人。
兵甲傳人所鑄之物無不成為名動一時的神兵寶甲。九年前明將軍揮兵攻下塞外的冬歸城。許驚弦的義父許漠洋便是冬歸城的大將,城破兵敗後,許漠洋在伏藏山中得到昊空門長老巧拙大師傳功,又賜他—柄拂塵,其後許漠洋與兵甲傳人杜四,笑望山莊莊主容笑風,關中無雙城傳人楊霜兒,四大家族長老物由心、暗器王林青等人在塞外相遇。杜四憑著昆侖山之千年桐木、天池之火鱗蠶絲、上古大蠓之舌燦蓮花、渡劫穀之鎖禹寒香、笑望山莊引兵閣之定世寶鼎,集五行三才之力,再加上楊霜兒的“補天繡地針法”穿針引線,終於煉成了那一把神鬼皆懼的偷天弓!
三年前暗器王林青與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決戰於泰山絕頂,雖然暗器王一戰身死,明將軍卻直承武功不敵。如今那一戰已是每個江湖人最為津津樂道的話題,暗器王是每個懷著夢想的少年心中的偶像,而那一把偷天弓,亦成為了這個時代中最具傳奇的神兵利器!
不過煉製偷天弓之事極其隱秘,江湖上隻知其威力巨大,卻幾乎無人知道其乃是兵甲傳人的傑作。
“兵甲派!”
許驚弦這才恍然大悟,杜四煉成偷天弓後死於京師八方名動中“登萍王”顧清風之手,臨終前把兵甲派秘籍《鑄兵神錄》交紿了許溴洋用以製作換日箭,許漠洋隨後傳於許驚弦。鬥千金這名字倒曾聽許漠洋提到過,但隻知是杜四的師弟,師兄弟二人意見不合分道揚鑣,杜四原是鑄甲,正因與鬥千金賭氣所以才轉而鑄煉成那千古神兵——偷天弓。
昨日在土堡中乍見鬥千金亮出奇門兵刃——螯,許驚弦一時脫口說出了《鑄兵神錄》中的字句。《鑄兵神錄》從不外傳,鬥千金一聽之下,便已認出許驚弦乃是兵甲派的傳人。
鬥千金望著許驚弦緩緩道∶“你既然知道《鑄兵神錄》,必是四兩師兄所傳?他如今可好?”
“四兩師兄?老人家所說之人可是杜四?”
“原來四兩師兄竟然改名叫杜四了。”鬥千金古怪一笑,“老夫雖然人門稍遲,名份上是他的師弟,但年齡比他略長,你若是他弟子,仍要喚老夫一聲師伯才是。”
許驚弦心想自己從小熟讀《鑄兵神錄》,雖非杜四親授,卻從中受益良多,雖無拜師之禮,亦可箅是兵甲派的傳人。想不到竟在這裏與鬥千金相識,又蒙他從香公子手下相救,或許冥冥之中,正是義父的上天之靈在默默眷顧著,才令他化險為夷。念及義父,許驚弦眼眶微紅,對鬥千金更覺親近,翻身跪倒磕個響頭∶“師伯在上,請受師侄一拜。”
鬥千金坦然受了許驚弦一禮:“老夫昨日聽你吟出門中秘籍的字句,便知你是同門弟子。隻不過老夫與四兩師兄一向多有嫌隙,井水不犯河水,本是不願搭理你。”又轉頭對香公子道:“說起來倒要多謝香公子,若不是今日你對師侄下毒手,老夫隻怕亦不會與他相認。兵甲傳人,豈容人輕侮門庭?”看來老人雖是性格固執倔強,卻十分自豪於兵甲傳人的身份。
香公子嘿嘿一笑:“四兩撥千斤,你們師兄弟果然是天生的對頭”
“你哪知我門下的規矩?兵甲傳人一生最多隻準煉製三件神器,而且兩名弟子分別煉製的神兵寶甲將要互拚分出高下,勝者方可接承兵甲派掌門之位。神兵利器難得,數十載方可功成,鑄兵鑄甲的兩名弟子一輩子方可分出勝負,所以兵甲派雖有上千年的曆史,卻隻傳至十六代”
南宮靜扉歎道:“兵甲互拚?那豈不是必毀其一?”
鬥千金白他一眼∶“若非獨一無二的神器,豈不是毀了兵甲派的名頭?”他扶起許驚弦,神情忽冷:“四兩師兄既然收下弟子,想必已鑄成寶甲!倒要看看能不能抵得住老夫的顯鋒劍!”
許驚弦歎道:“他九年前便已死於塞外……”
“什麼?”鬥千金麵色大變,“四兩師兄死了?是何人殺了他?”兵甲派中門規森嚴,兩名弟子未鑄就神兵寶甲之前不得走動江湖,所以當年杜四隱於塞外,在沙漠邊開一家小酒店,而鬥千金則化身為端木山莊的的贗品師。他師兄弟幾十年不通消息,而江湖上極少有人知道煉製偷天弓之情由。直到今日,鬥千金才聽到杜四的死訊。
許驚弦道:“殺他之人乃是‘登萍王’顧清風,已被暗器王林靑當場射殺,但杜先輩臨死之前將《鑄兵神錄》傳給了我義父。所以晚輩雖未見過杜先輩,但亦箅是兵甲派不記名的弟子。”
香公子熟知江湖典故,立知原由,脫口驚呼:“原來那把偷天弓竟是兵甲傳人所鑄,怪不得如此犀利!”
鬥千金眼神一黯∶“想不到四兩師兄九年前就已煉成了神器,看來老夫還是輸了一招……”他的聲音越說越低,臉色一片茫然,忽然落下淚來,口中隻是喃喃道,“四兩師兄死了,四兩師兄死了……”
許驚弦亦覺得心中傷感,勸道:“師伯不必太過傷心……”“傷心個屁!”鬥千金大喝道,“兵甲門人一生以煉製神器為榮,偷天弓名震江湖,四兩師兄雖死猶生,老夫隻有氣惱與忌妒,何來傷心?”
許驚弦不知他師兄弟到底行何過節,隻好默然不語。
好一個杜四兩,不鑄寶甲偏鑄神兵,莫非就是要氣死老夫麼?嘿嘿,四兩撥千斤,師父給我們起的名字大有深意,分明是不看好老夫的能耐,老夫就偏偏不服氣,非要與四兩師兄一較長短。老夫窮一生之力方鑄成顯鋒劍,就為了爭這一口氣,事到如今,四兩師兄竟已死了?鬥了了輩子,連最後—麵都見不到,叫老夫情何以堪?這個掌門,不做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