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荒島窮途(1 / 3)

那黑衣人身材瘦小,相貌英挺,目光如刀劍般銳利,臉色卻是蠟黃,隱現一股黑氣,倒似是沉疾纏身,全無高手風範。他看上去年紀不過二十三四,額角上卻皺紋顯現,眼神中隱有一種悲愴厭世之色。

許驚弦記掛著沈千千的安危,轉身往船艙奔去,才一提步,但覺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飄然橫身攔住去路。他的身法頗為古怪,提步間顯得小心謹慎,好似唯恐踩踏了什麼東西一般,速度也不快,卻是輕如淡煙,行動間不發出絲毫聲響。

許驚弦忍不住讚了一聲:“好輕功。”或許他的輕功瀟灑不及林青的“雁過不留痕”,迅捷不及登萍王顧清風的“幻影迷蹤”,飄逸不及追捕王梁辰的“相見不歡”,卻如狸貓踽行、獵豹撲食般全無征兆,身姿仿佛被海風吹拂而行。

黑衣人抿嘴一笑:“這是我自己悟出來的輕功,名喚‘隨波逐流’,爹爹誇我悟性不凡,你又覺得如何?”江湖上能夠自創武功者,大多是開宗立派的人物,也不知他當真是天資過人,還是胡吹大氣。對方雖是笑得毫無心機,不似有何敵意,許驚弦卻不敢怠慢,挺劍護住胸腹道:“沈姑娘在哪裏?”

黑衣人不答反問:“你如此擔心,一定是很喜歡她吧?”

許驚弦不理那黑衣人,閃身進入船艙之中,隻見艙中橫七豎八倒了十幾名船工,卻無沈千千。黑衣人隨之進艙,口中道:“你不必害怕,你既然是千千的意中人,我決不會害你。”

許驚弦暗忖你若真是那個“癩蛤蟆”,她既然喜歡上別人,豈有不加害的道理?他停步一道擺長劍∶“你再跟來,莫怪我不客氣。”

黑衣人輕笑一聲:“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讓千千傾心……”話音未落,驀然逼前數尺,抬起右掌往許驚弦胸口按來。

黑衣人的出手全無預兆,許驚弦的陰陽推骨術竟未察覺。幸好他一直保持著警覺,以劍作刀,使一招帷幕刀網的“天河倒懸”,長劍由胸前揮掃而下,若是對方不及時收手,便是斷腕之禍。

但長劍方起,黑衣人渾若被劍風吹開般退回原處,驚訝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武功卻挺厲害,比我家仆人阿苦好多了。”

許驚弦聽這黑衣人拿自己與家仆比較,但語氣中卻無輕視,反倒有幾分讚許之意,暗忖要麼此人真是心性淳樸,要麼就是城府極深。冷然道:“你若是知道厲害,就快放出沈姑娘。”

黑衣人搖頭道:“那可不行。我這次出來,爹爹吩咐我一定把千千帶回島上。我守在這裏,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怎能放走?”

許驚弦喝道:“你到底是誰?擄走沈姑娘有何居心?”

黑衣人正色道:“我叫風越宗,千千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當然要帶她回去成親。”許驚弦立刻想到了明將軍的本名“明宗越”,不知這兩個名字之間有何關係?當下不動聲色道:“想娶沈姑娘,必須先過我這一關。”

“現在不能跟你動手,我還沒有吃解藥,若是運起內力,掌中便全是毒,萬一不小心傷了你如何是好?”看著風越宗一本正經的模樣,許驚弦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真心如此,還是心存戲弄。當即挺劍刺出:“就怕你沒有那麼大本事。”

風越宗那“隨波逐流”的輕功果然名副其實,輕飄飄的身體猶如被劍風吹蕩著,左閃右躲,許驚弦連發五六劍,竟是徒勞無功,莫說傷敵,連他衣角亦未沾到。許驚弦頓生好勝之心。風越宗的身法雖輕忽無定,但畢竟還是血肉之軀,移動間骨骼的運動雖不依常法,總還有跡可循。幾招過後,許驚已可大致推測出其行動間的規律,向左虛剌幾劍迫風越宗往右移開,驀然一劍直取中宮。這一劍算準了落點,風越宗避無可避,隻好右掌拍出,撞在無鋒的劍脊上。

一聲悶響,許驚弦但覺手中一震,對方這一擊雖不強勁,卻是如海潮般連綿不絕,更有一絲詭異的熱力沿著劍身直傳上來。風越宗沒有說謊,他掌中之毒附在內力之中,極是難防。

許驚弦大吃一驚,幸好他這一劍隻是迫敵自救,尚留有餘力抵禦。毒力逆脈而行,衝過手指、腕關、肘彎,直到肩膀處方才被他化解,若是抵達心髒,隻怕立時就會斃命。

風越宗一擊後罷手,臉上顯出關切的神情:“你沒事吧?”

許驚弦驚疑不定,莫非此人天生身帶劇毒?不然何以能將毒勁化於內力之中?難怪他一臉病容,隱露黑氣,原來那毒素早已滲入他的肢體血脈之中。但他口中猶不服軟:“區區一點小毒,又怎能傷得了我?”

風越宗大喜∶“沒想到你武功這麼強,不但迫我出掌,還能化解毒力,千千的眼光果然不錯。”看來他真是錯當許驚弦是沈千千的意中人了。

許驚弦奇道:“你若毒死了我,不正好遂了心願,讓沈姑娘嫁給你麼?”

風越宗道:“可我不喜歡殺人。那樣千千隻會恨我一輩子,她就算無可奈何地嫁給了我,也會鬱鬱寡歡,又有何樂趣?”聽了這句話,許驚弦對風越宗敵意大減。此人雖是有些夾纏不清,但至少心性並不壞,而且確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沈千千。

風越宗口中發出一聲呼哨,船身頓時微微一沉,似又有人來。許驚弦急忙出艙查看,卻見一群黑衣人陸續上得船來。

風越宗發令道:“將那些船員搬到碼頭上,不可壞了性命。留下一人負責通知附近落花宮的人前來接應,其餘的隨我開船上路!”

許驚弦喝道:“你好大膽子,落花宮的船也敢劫。”

風越宗笑道:“若是千千嫁給我,趙宮主就是我的嶽母大人,落花宮出手何等大方,一隻船兒當嫁妝還不夠呢。”

那群黑衣人訓練有素,幾人搬移船員,另幾人揚起白帆,就欲開船。許驚弦正要上前阻止,卻被風越宗擋住去路,連變幾次身法,都被他擋在麵前。

船身一晃,鐵錨已解開。許驚弦大急,怒道:“你快令手下停船。”

“你若能打贏我,我便讓他們停下。”

許驚弦心知必須盡快擺脫風越宗,製止他手下開船,一旦船行入茫茫大海之中,必是難辨方向。更不遲疑,長劍輕點;分剌風越宗左右肩與喉頭,這一式“大難臨頭”乃是屈人劍法中精妙招術,取的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意思,點向肩膀的劍式隻是在空中虛抖出幾朵眩目的劍花,真正的殺招乃是那刺喉一式。

風越宗對虛幻的劍花視若不見,雙掌乍開複合,於喉間合十,狀若拜佛,若許驚弦劍式不變,長劍必會被他夾在掌中。

許驚弦由鬥千金處習得《用兵神錄》後,對長劍的運用之法別有體會,並不拘泥於死板的劍招,每一招皆留有餘力變化。他見風越宗識破自己劍路,當即虛招化實,刺喉一式於中途驟停,轉而主攻對方右肩。這一下大出風越宗意料,倉粹中不及變招,身形急退,袖中滑出一件細小的兵器,鎖住劍鋒,隨即反方向用力一扳。

“哢”的一聲脆響,長劍劍鋒竟被扳去半寸長的一截,而風越宗匆忙出手,肩頭衣衫也被劃開了一道大縫,險些傷及皮肉。

起初雙方不明虛實,對自己的武功十分自信,皆存著速戰速決的念頭。這一交手才知彼此皆非庸手,誰也沒占到便宜。

許驚弦心中暗歎,若是顯鋒劍在手,這一劍足可令對方掛彩。

風越宗望著自己斷裂的衣袖,滿臉驚訝,亦不敢托大,左袖輕抖,又滑出一物握於掌中,緩緩道:“除了爹爹,還沒有人能逼我用雙手兵器。”

方才變化太快,縱然許驚弦眼尖,也未能瞧清楚他兵刃的模樣。但見其雙手都籠於袖中,揮動時隱見指縫中銀光閃動,應該是短小輕便的奇門兵器。

經過一招試探後,兩人皆不敢輕視對方,靜立於五步外,等待對方露出破綻。那十餘名黑衣人行動極快,巳將落花宮的人皆搬離船隻,準備開船。

許驚弦暗暗叫苦,眼角餘光掃向周圍。但就在分心的一刹那,風越宗已騰身衝前,袖中銀光大嬅,拍向他的麵門。他挺劍一格,一聲巨響若金石相擊,震耳欲聾。

這一招全無花巧,憑的就是疾如閃電的身法。借著前衝之力,雖是短兵器,卻是勢沉力猛,許驚弦不由倒退了兩步,欲要回擊,風越宗一招無功已然退回原處,渾若從未動過。

風越宗不悅道:“你不專心打架,若是看不起我,我們就不玩了。”

沈千千生死未卜,許驚弦哪有心情陪風越宗“玩”?不過聽他口氣,似乎並不諳世故人情,隨口道:“你以多欺少,太不公平了。”

“那些都是我家的仆人,決不會幹涉我們打架。”

“嘿嘿,這隻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不信。我這個人心裏一旦有顧忌,武功發揮不出十分之一,哪還是你的對手?”

“你要如何才覺得公平?”

“你驅散手下,再放了沈姑娘,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風越宗垂頭思索起來。許驚弦原隻是借說話穩住對方,伺機衝出殺散那群黑衣人,不料他竟對自己的胡謅信以為真,反倒有些過意不去。

風越宗忽然哈哈一笑:“爹爹說我是個實心眼,千千叫我瘋子,但我可一點也不傻,豈會上你的當?這樣吧,我們今日換個玩法,一炷香之內,你若能阻止開船,就算你贏。”

許驚弦啼笑皆非,此人蠻不講理地強行纏住自己,難道以為天下人都像他一樣,把打架當作好玩之事?他反應敏銳,霎時心中已有了計較:“你們人多勢眾,我如何能阻止你們開船?但我卻有法子讓船一炷香之內行不出半裏路,你敢賭這一局麼?”

風越宗望望天空,懷疑道:“看這風勢,若是全速行駛,一炷香足可行出三五裏,我可不信。”

“那如果我贏了,你可要放了沈姑娘,也不能阻攔我們離開。”

風越宗道:“你贏了,我認輸便是,但千千要與我回家成親,可不能放。”

許驚弦看風越宗的模樣並不似存心耍賴,果然是個實心眼,索性激他一下:“沈姑娘是落花宮的大小姐,眼中隻有本領高強的英雄,你若輸給我,她更不會嫁給你啦。我若輸了,保證以後決不糾纏沈姑娘……”他這話頗為討巧,他與沈千千之間本就並無瓜葛,隻是風越宗一廂情願認定自己是情敵而已。話一出口,他卻是一怔,經曆了與寧徊風等人明爭暗鬥,他巳不知不覺學會了各種手段。這,或許就是成長的代價。

風越宗受他一激:“好,就如你所說!”

許驚弦嘻嘻一笑,忽然身形一動,一劍刺向風越宗的脅下。風越宗遇變不亂,右手下沉封住劍路,卻不料許驚弦隻是虛晃一招,一抬手將長劍擲出,卻是朝著桅杆射去。這一劍隻要斬斷帆索,僅憑對方十餘人的劃槳,一炷香時分斷無可能行出半裏。

風越宗不料許驚弦忽施巧計,但他反應亦是極快,騰身朝桅杆撲去,同時右掌淩空輕揚,那細小的兵器脫手而出,勢道迅疾,後發先至在空中追上長劍。

“叮”的一聲輕響,風越宗那兵器畢竟太過細小,又是匆忙間出手,未能附上十成內力,無法令長劍改變去勢。但這一撞卻令長劍於空中緩了一下,剛剛釘在帆索上,白帆尚未墜落,風越宗已及時趕到,左掌撥開長劍,右手如變戲法般幾圈幾繞,刹那間斷裂的帆索已被他於空中打了一個死結。

直到此刻,長劍與那細小的兵器方才落地。

許驚弦瞧得瞠目結舌,風越宗的輕功倒還罷了,那一刻他在空中不但要承受主帆過百斤的重量,還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將兩截帆索接起來,集剛猛的外功與小巧的柔勁於一體。他心中暗歎∶江湖上真是藏龍臥虎,能人輩出。當日明將軍品評天下少年英雄,根本未提過風越宗。但以今日所見,此人雖然名不見經傳,但內力強勁,遠在自己之上,再加上變招快捷,輕功超卓,進退疾如閃電,實是勁敵。武功決不在童顏之下,自己與之相比實是稍遜一籌。

風越宗在空中得意地揚聲大笑,如一隻大鳥般沿著桅杆滑下,禦風而行。在他心裏,這一場拚鬥可並非玩鬧,而是事關沈千千,必須全力以赴決不容失。所以那一刻激發出體內潛能,力保帆索不斷,自己也是大出意外,暗地抹了一把冷汗。

許驚弦的目光停留在船板上那奇門兵刃上。那是一枚小小的圓環,徑長兩寸,以純銀所製,若不是圓環外緣有一段被磨得鋒利無比,閃動著瘮入的寒光,就如女子所帶的銀鐲無異。

許驚弦恍然大悟:“你是南風風念鍾的兒子。”

風越宗傲然道:“你是滄浪島的貴客,我可要請你喝一杯喜酒。”

北雪南風舞,曆鬼判官龍,方過一水寒,得拜將軍府。

這流傳於江湖上似詩非詩的四句話,說的正是邪道六大宗師:北雪雪紛飛、南風風念鍾、鬼王曆輕笙、擒天堡主龍判官、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以及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

風念鍾二十餘年前行走江湖,憑著掌中一對飛絮環連敗黑白兩道數大高手,鋒頭之勁一時無二,因其性格乖張,行蹤詭秘,所以被江湖人視為邪道。後來不知因何事與明將軍交惡,退隱南海滄浪島,聲稱明將軍一日不死就不入江湖。隨後二十多年,南風的名頭雖響,中原武林卻再也無人見過他的身影。許驚弦暗罵自己糊塗,落花宮主趙星霜當年有江湖第一美人之譽,與各大門派皆不乏交情,落花宮地又處南海偏遠之隅,一家獨大,給沈千千訂下的親事必然講究門當戶對,自己早就應該想到南風。而風念鍾給自己的兒子起名“越宗”,自是隱含著“超越明宗越”之意。

想到這裏,許驚弦俯身拾起長劍:“勝負尚未見分曉,我還有許多本事沒使出來,怎能認輸?”

風越宗凜然不懼:“嘿嘿,現在大概隻有半炷香的時間了,且看你還有什麼手段?”目光炯炯鎖緊許驚弦,隻要他稍有異動,便將出手。

船身一動,飽漲的風帆鼓足風力,疾速駛離岸邊。許驚弦還是第一次坐海船,風浪一起,便覺腳下無根,身體有些發軟,心知拖下去唯有認輸,正要奮力一搏,忽見風越宗眉間一敏,手撫額頭,竟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他還以為風越宗故意作出這種姿態,誘己出手,但見他臉上痛苦神情越發明顯,不時深深吸氣,不似作偽。

許驚弦忍不住關切道:“喂,你怎麼了?”風越宗武功雖高,性情卻是溫良老實,若非沈千千的緣故,倒是個可交的朋友。

“哼,我決不會讓你贏的……”風越宗這句話已是由唇間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額上滲出滴滴冷汗,身形亦是搖搖欲倒。

許驚弦大生同情之意,心想南風之子也不算辱沒沈千千,這畢竟是父母早早定下的媒約,她若真不想嫁給風越宗,自當求母親出麵,也由不得自己插手。想到這裏,許驚弦還劍入鞘:“一炷香大概已過,我認輸了。”

風越宗應聲軟軟坐倒於地,臉上猶掛著一絲笑容。

許驚弦上前扶起他:“你到底怎麼回事?可是得了什麼重病麼?”

“我剛才用力過度,體內毒發了,須得立刻趕回島上服解藥……”

“你身上就沒有帶解藥?”風越宗不答,隻是緩緩搖頭。

一名黑衣人上前望了一眼,旋即回身大聲喝令其餘人加快速度,早日趕回滄浪島。許驚弦心想隻要風越宗不能出手,那些黑衣人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大可製服所有人後再尋到沈千千一起離開,但望著風越宗一臉誠懇、毫無心機的模樣,似乎稍動一下這念頭亦覺羞愧。愣了半晌,歎了一口氣:“此去滄浪島要多久?”

“也就兩三日的行程吧。”

許驚弦見船隻已離岸很遠,依自己的水性隻怕難以遊回,看風越宗氣息奄奄渾若待斃,又實在無法開口讓他下令回航,何況沈千千獨力難撐,亦是放心不下,隻得作罷。

過了一會兒,大概體內毒性稍弱了些,風越宗緩緩坐起身來:“對了,千千被我點了穴道,安置在底艙中。時間過長影響身體,你快去幫她解了。”

許驚弦苦笑道:“你也知道沈姑娘的脾氣,就不怕她鬧得天翻地覆?你現在渾身無力,她說不定還會給你幾記耳光。”

風越宗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我隻是小時與她見過兩麵,那時就不知被她打了多少次,還被狠狠地咬過一口……”

許驚弦見他癡心一片,對他生出幾分敬意。陪風越宗說了一會兒話,看他雖是毒力發作,精神萎靡,卻也並無大礙,這才去在底艙中找到沈千千,解開她的穴道,二人逮迤回到甲板上。

風越宗隻是少年時見過沈千千兩次,數年不見,昔日的小姑娘已出落得美麗高挑,不由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不時地偷望她一眼,旋即又轉開頭去,臉上微紅。

沈千千卻是纏著風越宗閑聊往事。許驚弦才知風越宗自幼就是體蘊劇毒,隻有日夜不停修煉內力,並且隔不多久便須服用風念鍾特製的解藥方可壓製。正是因為時時刻刻都在與體內劇毒相鬥,所以風越宗年紀雖隻有二十出頭,一身內功修為已是遠超同齡之人。但隨著內力增強,毒素反噬之力也越大,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

聽沈千千說出“情敵”並非許驚弦,而是另有其人時,風越宗微微一怔:“早知如此,我就應該讓驚弦早些下船,不要去滄浪島了。”

許驚弦笑道:“就算隻是沈姑娘的朋友,也可以喝一杯喜酒啊。”

風越宗麵有難色:“實不相瞞,家父近來心情不佳,經常遷怒於家仆。若知你並非千千的意中人,恐怕……這樣吧,亭了滄浪島,就仍說千千中意於你。雖然欺騙家父有違孝道,但此事事關驚弦性命,不可馬虎。”

沈千千歉疚地望了許驚弦一眼∶“我倒忘了這一點,那就委屈一下你了。不過江湖上許多人都知道我喜歡的人是碎空刀葉風,就怕瞞不過風伯伯。”

“這倒不怕,家父多年不出滄浪島,除了明將軍的生死,什麼江湖傳言也聽不進去。若不是聽說明將軍率軍與烏槎國在西南開戰,也根本不會放我離島打探消息,更別說順便找千千回來成親。”

“呸,誰要與你成親……”

許驚弦越聽越奇,按理說如果沈千千真的青睞自己,風念鍾才應該有動殺機的理由,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風越宗稍事休息後,精神漸複,他常年與體內毒性相搏,已自然生出一股抗力,隻要不運內功便無礙。

三人年紀相仿,又皆是性情中人,不多時便已熟悉起來,有說有笑。許驚弦本是不慣海船,但一路上聽著沈、風二人解說海上各種奇景,也不覺氣悶。偶有風暴來襲,反倒爬到桅杆最高處試煉膽魄,風平浪靜之時,遙望海天雲際,視界開闊,心胸舒暢,對葉鶯與扶搖的思念亦稍淡了幾分。

船行第三日午後,終於到達滄浪島。離岸尚有數裏,見到一人於礁石上相候。許驚弦料想此人定是南風風念鍾,見他於翻湧的潮浪之中端然不動,渾如石像,一頭散亂的長發被海風吹拂而起,筆直如箭。

尚未謀麵,滄浪島主身上那一身宗師氣度已襲卷而來。

船停上岸,風念鍾並沒有前來迎接,仍是遠望著三人。許驚弦隱隱感應到一道冷冷的目光罩在自己身上,暗自苦笑,不知若他知曉自己是沈千千“意中人”後,會是什麼態度?

風越宗帶兩人前去拜見風念鍾。但見他身材十分高大,寬額高顴,濃眉闊口,相貌十分威武,但亂發虯髯糾結於一起,似是多日不曾打理。

六大邪道宗師之中,南風是許驚弦最後一個見到的人,想不到競是如此不修邊幅,倒更像是一個飄泊多年、經曆過輝煌與沉淪的江湖漢子。

風念鍾雖然麵露若有若無的笑容,但他的目光中似乎天生一絲凜冽之意,雖是炎炎夏日,許驚弦被他視線觸及,亦覺心頭微微有些發冷。隻有當風念鍾望向風越宗時,眼神中方;稍露暖意。

聽罷風越宗介紹許驚弦的身份,風念鍾麵上閃過一絲驚訝,立刻又恢複了一貫的冷漠,看來沈千千的“意中人”也難以讓他另眼相看。

風念鍾先拿出一枚丹藥給風越宗服下,隨即淡然道:“海中風浪大,大家皆覺疲累了吧?給沈姑娘的住處;已準備好,至於許少俠,隻好委屈你先與家仆同住了。”

風越宗低聲道:“驚弦也是我的朋友,他可以與我同住。”

風念鍾道:“你才服下解藥,須得早些運功化開藥力,不可被人打擾。過幾日我自會安排許少俠的住所。”話音中聽不出喜怒,卻是在發出不容違抗的命令。沈千千一咬牙:“風伯伯,我此次來就是為了解除婚約。”

風念鍾渾如不聞:“喜堂都已準備好了,我看過黃曆,十四天後就是黃道吉日,即可完婚。”

“風伯伯……”

“就這樣定了。”風念鍾轉身離開。

沈千千望著風念鍾遠去的背影,一跺腳,大喊道:“即便要完婚,也要等到我母親來了才可行禮。”

風念鍾的話語隨風飄來,擲地有聲:“這是我的島,自然是我說了算!”

三人麵麵相覷,風越宗無奈道:“家父喜怒無常,驚弦委屈你了。”

許驚弦聳聳肩:“你不必為難,倒是好好想想怎麼應付完婚之事。”

風越宗臉上一紅,轉向沈千千:“千千,你知道我從小就很喜歡你,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與你相守一生,其實成婚與否都無所謂,但隻要能時時見到你,就已是極大的福分……”他越說越是小聲,最後幾個字已是幾不可聞。這幾句話雖是表露情意,卻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喉頭擠出來,當真是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