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段時間,跟抄子一起吃晚飯的次數當然多起來了。
安藝的家在成城,他回家大都是在周末,以前的習慣是星期六回去,星期一早上再回來。其他的時間除非家裏有急事,否則他一般不回去。
這樣一來,等於一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在公寓裏寫作,家裏的人不知不覺都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他在家中的存在感也隨之越來越淡漠了。
自從認識抄子以後,他連周末回家也越來越難以保證了。
一步一步,安藝正在變成一個有家不歸、甘願自找煩惱的人。
那一天,安藝也是六點半幹完工作,又跟來訪的責任編輯一起出去吃飯的。
隻要沒有特殊情況,安藝晚飯大多吃日本菜。他也不是完全不吃西餐,但至多要個牛排,而且隻撒點鹽或澆點醬油,味道弄得跟普通的菜一樣,沙司之類的調味料很少使用。有時也吃中餐,但永遠不點他覺得油膩的菜。
因為他是在海邊長大的,從小就喜歡吃海鮮而不怎麼喜歡吃肉。
更何況,西餐裏頭菜油啦、黃油啦、雞蛋啦,這些囉唆的東西實在太多,就連牛排也是先放菜油,再加黃油,然後灑上白蘭地烤出來的。加了那麼多東西當然好吃,但他總覺得那好像是在被人家把脂肪塊朝嘴裏塞,所以食欲一下子就沒有了。
總之,西餐是有一種味不驚人死不休的氣勢,殊不知這種氣勢反而壓得人很難受。
相比之下,日本料理充分利用了魚類、蔬菜的鮮勁,做得細巧精致,能讓人享用它自然而淡雅的風味。
那天晚上,安藝去的是市穀的一家小餐館。餐館在胡同裏,是個二層的小木樓。一樓隻沿櫃台放著七八把椅子,二樓可以坐兩桌人。這家小餐館從外表上看陳舊不堪,但菜的味道倒是沒的說。
安藝和編輯兩人並排坐在櫃台盡頭的邊上,衝著早已是老熟人的大廚問道:“今天生魚片有什麼好的嗎?”
“您瞧這個,相當好的擬鯵魚。”
大廚特意把擬鯵魚從冰箱裏拿出來顯擺。這條魚肉很結實,肚子那兒閃著金光,看上去有一公斤半左右,不像是人工養殖的。
“那就要這個吧,再來個幹炸六線魚和煮竹筍。”
先喝一杯啤酒潤潤嗓子,然後他們要了溫熱的清酒。太陽下山以後有點兒回寒,一杯下去身上暖洋洋的。
喝到八點多的時候,安藝站起身來。
“再到銀座去怎麼樣……”
安藝擺擺手,謝絕了編輯的邀請。
“今天還是老老實實回家去吧。”
酒喝得雖很舒坦,但對抄子是不能爽約的。安藝按原來想好的那樣吃完晚飯就走,九點不到,就回到了原宿的公寓。
他以為開門的時候抄子就會迎出來,可進門一看,抄子還沒來。
打開燈,房間裏靜悄悄的,進書房一看,桌子上有一張久子留下的紙條。
紙條上寫的是安藝出門後的來電記錄,最後一條記錄的是“您夫人來電,請您馬上跟家裏聯係”。
會是什麼事情呢?妻子一般很少直接打電話來的。
安藝衝了個澡,換上睡衣,然後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我剛吃完飯回來。”
安藝話音剛落,妻子急忙就把事情說了出來:“我爸爸看來快不行了!”
安藝的嶽父七十八歲,一年前因為腎髒病進了醫院,一直住到現在。也許是由於年輕時在船運公司工作跑遍了世界的緣故吧,在那把歲數的人裏算是很開通的,安藝也跟他一起喝過幾次酒。
但隨著跟妻子的關係不斷疏遠,與老丈人見麵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去年秋天的時候。
“我想明天坐最早的航班去看看他。”
妻子的娘家在福岡。
“打算兩三天就回來,可要是情況有變化的話,說不定得多待幾天。”
大概是因為父親這幾年經常生病住院,她好像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文彥和千津不跟我去。”
兩個孩子當中,大的是兒子,兩年前就已經工作了,小的是女兒,現在還在念書。兩個孩子早就過慣了父親不在身邊的日子。
“知道了。有什麼情況就告訴我。”
像是要掩飾心裏的愧疚,安藝接著說道:“替我向你媽媽問個好。”
說完掛斷電話,一看表,已經九點半了。
抄子今天是怎麼啦?雖然知道後悔也來不及了,但對自己在嶽父病危的時候居然還想著跟別的女人幽會,安藝不禁感到自慚形穢。
然而,嶽父的病情並不會因為他現在要去老老實實過日子就會好起來的呀。他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打開電視機,在沙發上躺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你早就回來啦?”
抄子像小貓一樣從打開的門縫裏輕輕地溜了進來。
“你喝過酒啦?”
“就喝了一點兒,你呢?”
抄子今天穿著一身奶黃色的套裝,裏麵是件小水珠花樣的襯衫,左領口邊上別著個大大的珍珠胸針。
“我心裏惦記著時間,沒好好喝。”
“你是想說,都是為了我,對吧?”
抄子自己到廚房去喝了點兒水,回來坐到沙發上。
“剛才你是在打電話吧。我忘了帶鑰匙,想用樓下的公用電話跟你說一聲,可一直占線。”
安藝公寓的大門,是從房間裏頭可以遙控的。
“是在跟女的聊天吧?”
“胡說……”
安藝沒告訴她是妻子打來的電話,眼睛盯著她的胸口。抄子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著,隱約看得到一點兒隆起的雙乳。
“哪兒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
安藝從餐具櫃裏拿出一瓶法國的君度橙酒,倒進喝甜酒用的玻璃杯。
“嚐一點兒怎麼樣?”
抄子喝了一口,立刻按住了胸口。
“太凶了……”
“這是對你遲到的懲罰。”
“我早就想回來了,可那個廠家的部長怎麼也不放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