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花冷(2 / 3)

這趟特快正好在十分鍾後發車,兩人坐了上去。

雖然不是周末和節假日,但車廂幾近滿員。因為正值賞花季節,本來以為到吉野去的大都是賞花客,可車廂裏也有不少推銷員模樣的人和輕裝簡囊的中年婦女。

很早以前,安藝就很向往以奈良為中心的大和古道。

遠從大和朝廷誕生以後,曆經飛鳥時代、奈良時代直至吉野朝時代,這一帶都曾作為與京都抗衡的另一個首都昌盛過,留下了很多曆史遺跡。

其實也就是近代,京都才逐漸被人們熟悉。而東大寺、法隆寺等大和一帶的寺院,要遠比京都那些圓溜溜的小寺廟更莊嚴、更壯觀。

總而言之,大和才是日本的搖籃。

然而,現實中的大和古道已經被住宅開發的洪流淹沒,早已看不到古都的影子了。

從車窗望出去,那哺育過萬葉人夢想的丘陵山地,已被無情開掘得露出了紅土,密密麻麻的住宅一直延續到山麓。國道旁那些西式餐館、紅黃旗幟林立的二手車市場以及各種建築,與人們從“大和古道”“天平”“飛鳥”這類語彙中汲取的悠久時空想象相去甚遠。

但這種現象並不僅止於大和,京都和其他古老的土地或許也麵臨著同樣的命運。

列車正朝著大和古道南端的橿原神宮行進,右前方已經能看到畝傍山了。

“因為這座山形狀漂亮,古時的人就說它是座女山,而把它對麵的天香久山和耳成山叫男山,還說這兩座男山互相爭鬥過。”

聽完安藝的解釋,抄子點了點頭。

“古時候也有三角關係啊。”

“男人和女人的煩惱,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樣的。”

現在如果把抄子比作畝傍山的話,那抄子的丈夫和安藝不就是天香久山和耳成山了嗎?一時間,安藝想起了抄子的丈夫。

在橿原神宮轉完車後,一過吉野口,高山撲麵而來,人家越來越少。

列車在山穀中行進,開到大和的上市,視野豁然開闊起來,朝下能看得到吉野川。吉野川河麵寬闊,頗有大河的氣勢,它是紀川的源頭,河水經過紀川在和歌山注入大海。

過了上市,山勢更為險峻,前方山地上的櫻花看得越來越清楚。抄子小聲說道:“咱們來得早了點兒吧?”

其實櫻花已經接近全開了。

“山櫻的花瓣比較小,開花前葉子先長出來,所以就是開全了,大概跟染井吉野也有點兒不一樣。”

“花瓣白白的,而且看上去好像挺文靜的。”

山櫻看上去確實並不鮮豔,但正是它的那種文靜,反而顯得別有一番情趣。

“也許可以這麼說,要是把染井吉野比作濃妝豔抹的女人,那山櫻就是不施脂粉的美人。”

“讓你這麼一說,染井吉野也怪可憐的。”

“染井吉野是明治初期東京染井的一個花匠培植出來的,後來才傳到了全國各地,所以總讓人覺得有點兒人工雕琢的痕跡。”

“光是一個勁兒地開,好像確實有點兒不自然。”

“染井吉野開花開得太猛,看著都費勁,而山櫻看上去就舒服多了。”

列車到吉野了。剛走出車站,安藝和抄子就看到眼前的山都淹沒在櫻花之中。不少人是從這裏坐纜車上山,但安藝叫了一輛出租車,和抄子直奔中千本附近的旅館。

就像事先聽人介紹的那樣,從下千本到中千本櫻花幾乎全開了,可能因為是平常日子,賞花客相對來說不算多。

“您二位來得太巧了。因為明天好像有間斷雨,再往後是周末,人又太多,車子都沒法開上山去。”

安藝他們什麼也沒問,司機就主動介紹起來。

“今天不會下雨吧?”

“今天一天,看來還下不下來。”

從吉野車站到中千本附近的旅館,開車十來分鍾就到了。

兩點多了,午餐時間已過,旅館裏空蕩蕩的。溪穀旁一間能看到滿眼櫻花的餐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在吃飯。

雖然吃的是簡單的懷石套餐,但那道吉野葛的火鍋頗具吉野特色。

安藝先要了啤酒,接著又要了清酒。

餐室是在二樓,但房子下邊就是深深的溪穀,所以讓人覺得好像是在很高的地方。

窗戶敞開著,可以望到溪穀另一側的群山。從山上直到深深的溪穀,似乎全部埋沒在重重櫻花之中。抄子手搭在窗邊的扶手上,情不自禁地感歎道:“真是奇觀。”

詩人安原貞室造訪吉野時,麵對著漫山遍野的櫻海,尚且也隻能吟出“舉頭是櫻花,低首亦櫻花,吉野山山皆櫻花”的詩句,更何況沒有詩情雅意的凡夫俗子呢?難怪他們隻能看得目瞪口呆,慨歎不已了。

從白色到淡紅再到緋紅,層層複層層,櫻花自溪穀沿山而上,一直伸展到山頂。

“總共有多少棵櫻樹啊?”

“據說上千本、中千本、下千本各有一千棵櫻樹,再加上深山裏的,也許有幾萬棵吧。”

“居然能找到這麼多深山裏的櫻花,真不容易啊。”

“似乎是從《新古今和歌集》成書那個年代開始,吉野的櫻花才聞名於世,並被吟詠到詩歌裏的。當初櫻樹被奉為神樹,好像各地還把它作為貢品獻給朝廷呢。”

峽穀裏吹來的微風,輕輕地翻弄著抄子的頭發。

“山櫻要從遠處看才有味道。”

“一棵一棵看上去一點兒不惹眼,一片看上去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山櫻就是再多,開得也都是很文靜、很優雅的。”

染井吉野開起來確實異常豔麗,所以非常顯眼。而山櫻就是盛開,也是跟大自然融彙在一起,靜靜地依偎在深山的懷抱裏。

“你帶我到這兒來,太好了。”

“這樣你又能想出好圖案來了吧?”

“要是能想出來就好了。”

一邊賞櫻一邊喝酒,安藝覺得有點兒頭暈,也不知是因為白天喝酒上頭快,還是滿山的櫻花讓他陶醉。此時他才發現抄子的眼眶也帶上了薄薄的緋紅。

“櫻花看上去有點兒發紅。”

安藝又把視線投向窗外的大山。抄子點了點頭:“我也覺得有點兒紅。”

“可實際上櫻花不是紅的。”

安藝想起十年前來吉野時的同樣經曆。那次他喝得也有點兒醉了,覺得山櫻看上去像是帶著朱紅色。他覺得奇怪,就去問旅館的人。人家解釋說,山櫻自身是近乎全白的,隻是伸在花前頭的樹葉遠看上去有點兒發紅,所以喝醉了以後容易產生這種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