澪楓仰頭再望著這座小山:“那不是很辛苦麼?”

“你來之前,我都是這麼過來的。有什麼辛苦的。”息淵的手顫了顫,卻裝作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可快著點決定,呆會我進入狀態了,可就未必有精力理你這茬兒了。”

澪楓撓了撓頭發:“調配了新的副手來,本來我可以背負的罪孽,卻推給了別人,這樣就不大好。如果沒有新幫手來,我明知道您辛苦,卻還是逃跑了,讓您一個挨累,一個承擔太多的話,我想我一定會過意不去——”

息淵心下一動,麵不改色,故作鎮定地道:“別管那些,就說你自己的想法——走還是不走?”

“其實我的心裏,總歸還是有點難受的——就像遠遠看到了一枝梅花,覺得那抹豔紅很是喜歡,走近了卻發覺並不如想象中的更美麗。不過,即使是想象太過,真實的花枝不也是很漂亮的麼?隻要再過一陣,也許就想不起來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什麼樣子的了。如果一直糾結著想象而給自己找理由逃避的話,我就算是換到了別的活計上再不滿意的話,還要再繼續逃?不斷逃跑,也太沒有男子氣概啦。”

澪楓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那招牌一樣沒心沒肺天真的笑容,轉了轉喝飽了墨的不律,拋棄旺盛的好奇心與失望的情緒,比息淵還認真地為地界的地脈集著更多靈氣。

息淵偷覷了他數眼,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澪楓疑惑地“咦?”了一聲。

息淵的眼角彎了彎,輕啟了唇,笑得安然:“澪楓,好孩子。沒讓我看走眼的好孩子——”

沙漏已來回翻轉了數次,卻仍是寂寂無聲,唯有玄簾後泉水的叮咚碰撞。

他們似乎早已忘記了,在九天之上本就不明晰的時間限界。

縱然地界繁華萬千,凝結在文字中的情境也絕非一成不變。但不斷地在沒有盡頭的路上行走著,也難免會覺得膩煩——甚至連休息都變得不再必要的身體也會有些許的疲倦。

息淵稍稍頓住了筆,打了個嗬欠。卻見手未停過的澪楓肘邊堆著全部閱完的卷簿,已比他的那一摞,還高出半尺來。而他非但沒有露出一絲絲倦怠,臉上的笑容還越發得燦爛了。

息淵初初開始接手時,也未能露出和他一樣高興的表情來。更何況是已圍著磨轉了數不清圈數的現在,他能勉強讓自己的臉看上去如一潭靜水,已是比大多數魂靈都要強了,更不要提能夠笑得出來。

可是,這一潭湖水,沒有意識到,已完全不會再為單調的工作露出笑臉的自己,腮邊卻漾出了深深的渦來。漣漪波動的陽光,遠比眸中倒映的影子,還要更耀眼。

澪楓終於注意到了息淵的視線,猛地抬起頭來,正好看到盯著他的息淵。

他笑眯眯地道:“息淵殿下,您看上去真是開心呐——這樣明媚表情,連我都要被感染了。”

“哎?”息淵怔怔:“開心?我嗎?”

澪楓重重點頭。

息淵立刻發覺了黑亮瞳孔中,平寧和婉微笑的一張臉——他認了片刻,才發覺那是連他都幾乎認不出的自己。

他不由笑出了聲來。

啊啊,是麼。我還以為隻是普通的欣慰,原來竟是這般歡喜嗎。

澪楓本就是個愛笑的,被息淵一引,明明沒有什麼緣故,卻也哈哈地隨他一起。一邊笑著,一邊暗忖:九天之上的第一印象,著實是太不靠譜。看起來弱得不得了的泉影兄弟,其實卻有著深藏不露的實力;高高在上的主上,也是相當溫和;而這個乍看上去過分嚴肅的,竟也是如此親切——如此觀來,若離小仙女的冰冷,必然也是裝出來的。還真是想要一看,那會是什麼模樣。

前來狐靈山山頂道賀的狐族,已三三兩兩結伴離開。

當最後一群影子,消失在白陽的盡頭,熙攘喧鬧,終於徹底被玉塵掩埋,從此時此刻,化作了回不了的過去。

凜冽的寒風呼嘯。

漫天的飛雪,落在琉璃閣的瓦片上。

再無歡聲笑語的空曠雪地,隻剩下三道殘印,難免顯得有些許的淒靜、冷清。

佇立著,遙望無際,像是看得入迷而癡——實際原本就是癡的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