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白躺在床上,輕輕的喘著氣,等著即將到來的死亡。

她已經病了許久,身上使不出一點的力氣,甚至連手指頭都動不了,隻能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看著一縷極絢爛的春.光從窗紗的破洞裏穿入,裁剪出一段動人的光與影,在昏暗的室內綻開一大片的明光。

真好看,就像是許多的金粉被人灑在半空中,如她塗滿了金粉的前半生,又仿佛她低微似塵埃草芥的後半生。

姬月白無力的喘了一口氣,喉嚨幹澀,呼吸艱難。她心知自己也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眼也不眨的看著那浮在半空中的金色粉塵,近乎貪婪的看著,似是能夠透過這些看到她即將黯淡的人生。

也就在此時,她那永遠被幻聽和轟隆聲折磨的耳朵裏傳來了腳步聲。

哢嚓,哢嚓。

那是她曾經熟悉過的聲音,那是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沉穩且有力,每一步便好似踏在人的心頭。

姬月白有些吃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將目光移向門口,想要知道這究竟是臨死前的另一個幻覺,還是真的有人來送她最後一程了。

哢嚓,哢嚓......腳步聲越來越近,毫不拖泥帶水,仿佛還帶著戰場上曆練出來的從容不迫和殺伐果決。

然後,一直緊閉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

門外的春光搶在那人前麵,早早照入屋舍。

滿室明光,亮得出奇,甚至連空氣裏濕潤的青草花香都是仿佛跟著湧了進來。

姬月白也因此而依稀嚐到了人生裏最後一個春日的清甜滋味,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然後,她便看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他穿著玄色便服,輕袍緩帶,腰間佩劍,腳踩軍靴,看上去好似才從戰場下來的將軍,帶著戰場廝殺過的血腥味和刀鋒一般凜然鋒利的威儀。隻見他麵上帶著個玉石麵具,正好遮住了大半的麵容,隻能看見幽深漆黑的雙眸和線條冷硬的下頷。

姬月白凝視著他臉上的那張麵具,忽然笑了一下:“是你。”

她病得太久了,病得形銷骨立,病得容色暗淡,就連聲音也失去了少女的清脆嬌嫩。但是,此時此刻,她的聲音裏依舊帶著些微的笑意:“我知道你......”

“我也知道你,”男人緩步而來,在她的床前停下了腳步,姿態從容篤定,一字一句的道,“明嘉公主。”

明嘉公主。

多久沒有人叫過這四個字了?周朝早已覆滅,隻餘下幾個不死心的前朝遺老仍舊想著複國,可天下百姓卻早已苦周久矣。而今,北蠻已被趕出關內,新朝將立,新帝聖明,百姓皆是翹首以盼,恨不能手舞足蹈、簞食壺漿以迎。

亂世將去,那些舊日的、腐朽的一切終究還是會與她這個將死之人一般的逝去。

終究是,命運無常,時代滔滔。

姬月白輕輕的喘了一口氣,啞聲道:“我聽說,過兩日便是新君登基的日子了——這個時候,您來此見我這將死之人,又是要做什麼?”

“隻是想找人說幾句話......”男人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當年,是你冒死重傷了北蠻左賢王,我才能借此一舉攻破北蠻先鋒,振奮軍心。此戰後,我一直派人暗中尋訪公主,可惜吝於一見。”

那是至關重要的一戰,這兩個此前從未見麵的人卻是配合默契,裏應外合,真正奠定了這場戰役勝利。然而,此戰之後,兩人卻調轉了境遇——做過公主的從此四處逃亡,掙紮求活;做過反賊的因此一戰成名,天下共仰。

姬月白又想要笑,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眼前更是昏沉沉的,仿佛一層又一層的陰影壓上來,就連身上厚實的被褥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是強撐著,每一個字都如切金斷玉:“我重傷他,並不是為你——當年,我的母親和兄長為利益將我當做禮物,贈與敵寇。我雖無知卻也知恥,怎能讓他們如意?”

男人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乎在透過床榻上那行將枯槁的單薄軀殼,看到當年那個敢在自己的嫁衣裏藏金刃,在千軍萬馬之中以金刃刺殺敵寇的年輕公主。

所以,他竟是難得的歎了一口氣,語聲輕緩的問道:“那麼,你還有什麼遺憾嗎?”

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