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生氣的小模樣似極了一隻伸出小爪子要撓人的奶貓兒。
皇帝念著小女兒這才落水醒來,此時言語形容又極是可愛的,到底還是緩了緩神色,這便開口哄了她幾句:“你成日裏吃糖,都要蛀牙了,哪裏能再吃?不過,要真像你說的那樣,父皇到時候再給你換個伴讀。”
張淑妃原隻是勉強耐下性子在側聽這對父女神神秘秘的說話,聽到“換伴讀”雲雲,終於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開口問道:“怎麼就要換伴讀了?”
皇帝心裏存著別的事情,這時候也沒有久坐的心情,便把手上的茶盞擱了下來,轉頭與張淑妃道:“先不說這個,朕還有事,得走了。”一副起身這就要走的模樣。
“陛下難得來一趟,怎麼這就要走?”張淑妃聞言實在是有些猝不及防,忙伸手拉住皇帝的胳膊。
皇帝隻得頓住腳步,回頭看她。
張淑妃在皇帝的目光下垂下頭,鬢角赤金鳳簪上垂落下晶玉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一晃,沙沙做聲。隻見她濃長的眼睫也跟著垂了下來,眸中似有水光一掠而過,語聲更是綿軟軟的,實是低柔到了極點:“陛下朝上事忙,妾也幫不上什麼,隻在心裏整日裏惦記著,今日特特叫人備了幾樣陛下喜歡的,就想著一起用頓晚膳也是好的......”
張淑妃少有這般女兒嬌態,言語又是這樣的溫柔婉轉,惹人憐愛。便是皇帝也覺得心下一軟一酥,再生不出氣,這便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那柔弱無骨的柔荑,聞聲寬慰道:“是真有事。這樣,朕改日尋個時候,再來陪愛妃和皎皎用膳,可好?”
張淑妃秀眉一揚,還要說話,皇帝卻隻是隨口說了句不必送,這就腳步不停蹄的領著一群太監宮人,幹脆利落的走了。
張淑妃氣得臉都有些白了,眼見著皇帝背影已去,終於還是收回了目光,轉頭去瞪還靠坐在榻上的女兒。
“你又與你父皇胡說了什麼?”她想起女兒先前還把事情扯到侄女身上,更是不滿,“還有,我之前怎麼與你說的?你怎的還說是你表姐推得你?”
姬月白一副無辜模樣:“可,就是表姐推了我呀。”
張淑妃雪白的頰邊生出兩團暈紅,柳眉倒豎,杏眸一橫,用玉白的手撫住了起伏不定的胸口,一副被姬月白氣噎了的模樣。她簡直一句話也不想再與這個說不通話的逆女說了,索性一甩袖:“你這孩子,真是不懂事!”
她對著皇帝也多有些不耐,更何況是女兒?眼下氣急了,張淑妃也顧不得其他,直接便摔了簾子出門去,竟是就這麼把落水才醒的幼女一人留下了。
姬月白早便知道張淑妃的性子,見此情況,心裏依舊有些不是滋味:這就是她的母親——女兒落水醒來,一不問是否安好,二不問落水緣故,心心念念隻想著替推人的侄女兒脫罪,一不如意便甩臉走人。
姬月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隨即又勉強提起精神來:她能重生已是天幸,又怎麼可以像前世那樣為著張淑妃這點兒事糾結自苦?想來,這原也是她和張淑妃母女緣淺,強求不得......
更重要的,是要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在前世,在姬月白看見那一幕幕叫人泣血的人間慘劇時,她曾無數次的為自己的無能與無力而深覺恥辱——國破尚如此,有血性的男兒已為國獻身,無數沒有名姓的英雄埋骨荒野,許許多多的百姓都在忍饑受難,而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她也曾想要去幫助一些人,去守護些什麼.......可她什麼也幫不上,什麼也守不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旁人受難,隨波逐流的奔逃亡命,最後在病榻上待死。
她還記得那個將她從戰場死人堆裏拖出來的少年將軍冷漠的目光與譏誚的言語——
“你是為這些人哭?也對,現在的你也隻剩下這無用的眼淚了........”他身著銀白甲衣站在屍山血海裏,身上映著的是夕陽最後一縷的餘暉。
而他本身就如一尊鐵血鑄就、無情無感的戰神神像,年輕的可怖、俊美的可怖、也冷酷的可怖。連他的言辭也如刀劍般鋒利,具有刺穿血肉的力量,將她狠狠的釘死在原地:“這就是弱者可悲可笑之處。”